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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猶懷刃

2024-07-04 11:26:34 作者: 心上秋

  作為不速之客,永清仍享受著瀟湘卿士最高規格的待遇。

  她只是被略不禮貌地「請」進了廳堂,仍是端莊自持地落座於上首,冷眼看著歐陽野與一名皺巴巴的老頭子立在幔帳之後,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定是在陰謀著什麼。

  此種境遇之下,她出來呵斥這倆人大逆不道也沒什麼用了,歐陽野還常把「我蠻夷也」掛在嘴邊。這些玩弄權術的人,冠冕堂皇的道德禮教,天地君親師皆是做給別人看的,即便心中有一點曾被規訓的敬畏,日經月累地在染缸中消磨,早也蕩然無存。

  歐陽野隔著一層幛幔,也冷眼覷著永清。

  這位驕矜高傲的公主,止在剛剛被板栗殼扎到錦履的時候露出了片刻的驚慌,被他挾持入內,反而從容了下來。

  

  她穿著一件朱色的男式衣袍,不苟言笑地危座正席上,清冷依舊的目光向這方投來。柔和的臉頰輪廓讓她多了幾分少年稚色,似一位幼帝一般無聲地斥責著底下處心積慮陰私謀事的逆臣。

  鍾應低聲道:「世子,事不宜遲,永清公主出現,想必朝京也注意到了我們,事不宜遲,您還是速速上路,回到湘陰。」

  他轉頭又盯了一眼永清,渾濁的眼球里凶光半泄:「至於這位永清公主,一旦事成,蘧皇后既無丈夫,亦無嗣子,無名無分把持朝政,已是無從忌憚,何況她的女兒?為防泄密,不如——」

  「不行!」歐陽野斬釘截鐵的聲音,驚得永清也不由自主微微揚起脖頸。

  他的聲音在鍾應耳膜間震盪得嗡嗡作響,這六七十歲老人的心臟霎時停了一拍,他有些不悅地看了歐陽野一眼:「世子不會婦人之仁吧?」

  朱紅的衣領掩映著一截白皙的脖頸,脆弱而纖細。

  它的主人卻有一雙凜然的眸子,無聲地傳遞著壓力。

  半年多的往來,歐陽野雖然說不上對永清有什麼憐香惜玉之情,甚至有很多針鋒相對的時候。但他隱約覺得,這位在朝京唯我獨尊的公主,隱約和他在某種程度上有與他人界限分明的相同之處。

  如果這樣一個人折死在他手上——

  更何況,還有她身邊的,蘇蘇。

  「不行。」歐陽野重申,「她不能死。」

  至於永清為什麼不能死,只要他開始覺得永清不能死,腦海里便有無數設想開始發散出去,如同生長的枝蔓般構築成完美無缺的藉口:「如今蘧氏人脈凋零,蘧進在意的兒孫惟她一人,皇帝太子莫名身亡,他猶是疑心,但若永清一死,他即便不考慮國讎,說什麼為皇帝報仇的冠冕堂皇的話,也會為了家恨與我們作對。」

  鍾應瘦骨嶙峋的五指張開,在歐陽野面前極其不客氣地一擺:「世子多慮了!蘧進此人不知變通,死守皇命,皇帝在燕闕死掉,他必定會半推半就地抵抗一番,只要半朝臣子皆承認了長沙王天命所歸,他才會認命,無論如何,我們也會得罪一番蘧進。」

  那張老臉上死掉的魚眼珠,竟然也能泛起瘋狂詭譎的光。

  真的能和這種人一同成事麼?

  歐陽野兩道劍眉挑了一下:「即便蘧進是廉頗老矣,不足為懼,那許長歌呢?還有那瘋狗一般的趙都?倘若西京一出事,這些人都是仰賴著皇帝的恩澤在朝廷立足的,必定要反撲過來,到時候我們豈非腹背受敵?」

  鍾應鎮定自若:「世子怎麼不聰明了?明眼人皆看得出來,蜀隴糧倉被斷,朝京又假裝不知有這回事,只要西京自亂,無暇顧及北邊的軍需,那兩個黃口小兒領的也不過是些殘兵敗將,在大漠裡自生自滅罷了!」

  倏然那熟悉的清越聲線穿透了陰謀的幛幔,落到他耳畔:「歐陽野,你身邊那糟老頭子是誰?怎麼,淪落到身邊只能和這種老僕為伴了?」

  鍾應拂袖:「老朽是昔日溫熹元年的貢材,鍾應是也。」

  永清漠然道:「哦,不認識。也沒聽說過。」

  鍾應枯槁的臉頓時漲得紫紅,仿佛一個半生不熟的酸李。

  永清應當是真不識得鍾應,但她偏偏極能踩到鍾應的痛處。鬢邊白髮衰去,昔日青年敵友多少都功成名就,甚至許多他以為不如他的人都身居高位,偏惟獨昔日眾人期許的鐘應如今只是個布衣老頭,聲名隨著時間逐漸泯滅。

  「公主長居宮禁,俯仰所察,為四方天際罷了。」鍾應諷刺道,「自然不知天下之事。」他又看向歐陽野,暗示道,「世子,當送公主上路了。」

  永清後退了一步,隱隱有了一絲怯意。

  但她定了心神一想。

  歐陽野雖然跋扈,但並不是目無尊卑之人,且他的跋扈囂張與趙都等人不同,他並非是真正的無法無天,反而是內心深處深深地認同當前的法度秩序,才對大多數位在他之下的人,無比傲慢。

  果然,那張時時陰雨的臉龐,如今亦有疑雲彷徨,顯然歐陽野也不大認同直接殺人滅口這種做法。

  鍾應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世子,莫要婦人之仁,成王敗寇只在朝夕之間啊!且莫學那項王,優柔寡斷,功虧一簣。」

  歐陽野最吃的就是激將法。

  一道寒光,借來窗外沆瀣夜霜,凜冽地將冰冷的劍刃落到她頸側。

  刃側的荊棘銘紋十分的熟悉,那日太學辯論之時曾經架在顧預脖頸上的劍,竟然也落到了她身上。

  削鐵如泥的劍鋒不經意里割斷了她垂下的一縷鬢髮。

  三寸青絲頓時垂在劍刃上。

  永清突然發現這把劍真的異常鋒利,與此同時,歐陽野竟也不自覺地將劍刃往她肩膀方向移動了一寸。

  歐陽野還是對她的性命有所顧慮。

  「哦?看來被我發現以後,歐陽野,你要跑路啦?」她微微一笑。

  這句話倏然點醒了他,歐陽野反手挽了一個劍花,收劍入鞘,側目對鍾應道:「永清公主一死,到底有多少糾葛,尚未可知,鍾老若是憂心這丫頭壞事,不如我將她一同帶往湘陰看管,她一女兒家手無縛雞之力,難以逃脫之餘,若來日蘧進那邊有什麼麻煩,亦可拿她為質施壓。」

  鍾應堅持不允:「世子,世間之事,最忌諱夜長夢多,這丫頭竟能潛入點香館的後院,詭計多端,若路上有什麼差錯,會誤了王爺的大計!」

  「鍾老一生成事者寥寥無幾,竟也能說教起我來了?」但他只得到一聲冷笑。

  「你——」

  要說心窩子插刀這種事還是自己人來得狠。

  永清雖不知這老頭子前半生都經歷了什麼,歐陽野把他說得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他那一雙皺褶從生的眼睛,一堆褶子被怒氣重新支撐了起來,想必是極被踩到了痛腳。

  歐陽野與鍾應又不痛不癢地陰陽怪氣了幾句。

  永清倏然聽見冬日的風聲。

  似朝京一般,燕闕的北風,一入夜也是似鬼哭狼嚎一般,所謂風動天地百竅之聲,謂之「天籟」、「地籟」、「人籟」,只要是在此際的寂夜響起,都是百鬼愀愀,陰風怒號。

  那些流動的寒風颳著樹梢,掃著滿地乾枯的栗殼在青石磚上滾動作響,大得她有些聽不見這兩人的爭執。

  「歐陽野。」上首的人喚了一句,歐陽野從和鍾應的對峙中抽出神來,皺眉看向永清。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絲絲詭異,過於溫柔,和她整個人的氣質都不相符。

  她的口吻仿佛是個公允無比,不偏不倚的裁決者,語重心長道:「我覺得,鍾應的話是對的。成大事者,最忌諱夜長夢多,優柔寡斷——但如果,」她眸中倏然間再也藏不住笑意,盈盈轉向鍾應,「他真的能做到的話,豈會用一輩子才給你總結這個教訓?」

  不是,這永清公主到底知不知好歹,他多少自詡是個性情中人,出此計策也是為了留她一命!

  歐陽野火氣蹭地一下就上來了。

  一把劍又橫在了她頸邊,他冷笑道:「本世子向來不恥下問,既然公主都這般『提點』了,我自然從善如流,還是把你了結了乾淨!」

  「等等!」永清神色一凝,握住了他的劍柄。

  她不恐懼,反而緊張得似在意別的事情,歐陽野本不想殺她,一時也愣了一下,問:「什麼?不是,你在耍什麼花招?」

  永清雙眉一橫:「我說等等,你耳朵聾了?」

  她真的養尊處優慣了,說什麼話都理直氣壯,一旦自己底氣足了,連旁人也被唬得信上幾分。

  鍾應臉色大變:「世子!她在等救兵!千萬不要著了她的道!」

  「我省得。」歐陽野點了頭。

  「湘陰侯世子省得什麼?」

  歐陽野話音剛落,電光火石之間,房門倏然被人打開,一隊披甲士兵魚貫而入,持戟列槍,鋒芒直指他們二人。

  永清在門打開的一剎那,迅速推開歐陽野的劍刃,向門外跑去。

  蕭霧月終於發現她沒有按時歸來,帶人來了。

  不好。

  歐陽野立刻持劍追去。

  那劍尖馬上就要貫入永清後背,一聲清脆的金屬相擊的聲音抵禦住了他。

  永清撲入那熟悉的青衫懷抱之中,她頓時有些訝異,蕭霧月什麼時候也學會舞刀弄劍了?

  但攬住後背的手臂一樣的瘦削,卻更加有力。

  耳畔傳來一個低沉而溫和的男音:「公主,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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