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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哀牢山

2024-07-04 11:26:27 作者: 心上秋

  鄺枕沉默了一霎,哀牢山三個字說出來,就仿佛一片從南境萬重險峻的深山中移來的雨雲,每一抹陰沉的顏色都是困頓深山的冤魂在呻吟與招搖,而它將滴未落的雨氣卻是吸取了隴西六郡無數客死他鄉的征人家眷的眼淚。

  他承認:「先前求援的信久久未得回應,許多人,上至幾位偏將,下至伙夫,雖然不敢說出來動搖軍心,但都無可避免地想到了,或許我們這些人,也會成為朝廷博弈的棄子。」

  

  「連鄺臥雲也曾喪氣至此?」上座那人揶揄的笑意隔著泛黃紙卷嘩啦啦翻動的生脆響動傳來,隱隱有了昔日在燕闕的閒情逸緻,「我還以為自北寺獄走了一遭,你已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任何事都不會讓你灰心失意了。」

  許長歌好似仍是那個天子近旁獨一無二的寵臣,矜貴閒雅,任何事於他都是不疾不徐,成竹在胸。

  「那將軍委實高看我了。」鄺枕搖頭,「自地獄回來的人,更應惜命才是。更何況,若真似溫熹末年的亂局一般,那死的可不是我一人,是隨行的七萬軍民。」

  許長歌漫不經心道:「哦?那臥雲以為,陛下也會拿我的命與朝京博弈?蘧皇后也會用七萬軍民的性命,和皇帝置氣?」

  他這話不大好答。

  鄺枕又把頭埋回糧草簿里,雖然糧道已復,但因著前頭的消耗虧空,再加上還需為日後的征伐預留糧餉……如今每三名士兵一月才能得二石穀子,為勝仗所激發的士氣恐怕很快就要轉化為不滿,得想另外的法子才是。

  鄺枕將算盤撥得雜亂無章。

  許長歌看穿了他的顧慮,一笑:「千里之外,也沒有隔牆有耳的說法,即便你在我面前揭竿而起,回到燕闕,又有誰信?」

  「枕不敢非議陛下,若是要丟卒保帥,那要放棄將軍,恐怕對陛下而言不是斷臂割腕之痛,而是自廢雙髕

  了。」,鄺枕其實也沒什麼關於許長歌的顧忌,畢竟如今許長歌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反而是僅剩的一點仁慈溫情,不想直言,「至於蘧皇后那邊——哀牢山之戰,也是如此,想來依著蘧家人的性子,她是不會不擇手段的。」

  「哦?」許長歌無聲地勾起唇角,「蘧家人這麼光風霽月?大多數人都是從自己吃過的苦頭裡,學會怎麼讓別人吃苦頭的。」

  「那可是哀牢啊。」鄺枕忍不住為蘧皇后辯護兩句,「哀牢山之前,大燕從來都沒有敗績之戰,即便是暫時地不敵,也會迅速反撲,對周圍蕞爾小國,更是所向披靡,不需假以辭色,只以武威服之。即便是當地使節,也是領兵待命,可溫熹四十二年,南蠻起亂,兩位蘧家小將軍領命出征。誰料想苗疆與蜀地的棧道遇雨坍塌,泥石堵道,音書斷絕將近半年,舉國皆眼睜睜看著十萬大軍葬身哀牢深山密林之中。」

  「那又如何?」許長歌淡淡道,「天災人禍罷了。」

  鄺枕坐直身,微微向前俯去,「將軍運籌帷幄,絕境反勝,難道不知何為天時地利,何為人和?你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承認,當年是先有人禍,後有天災。」

  他沒有得到附和或者反駁的回應。

  許長歌當然知道。

  南疆淫雨霏霏,瘴濕遍澤,是會背《急就章》的小兒都曉得的事情。

  千年的棧道,千年有人修,怎麼偏偏就塌在了溫熹四十二年?難道是南疆的天破了一個洞,怎會整整六個月,連一點音信也送不到?

  有人說,當年是先皇想將軍政皆托給蘧進,卻忌憚蘧家子弟皆是芝蘭毓秀,故而想打壓蘧家,故意讓蘧進的雙子送命。這種說法的漏洞在於,蘧進也不是蠢人,若真有這麼個陰謀,他豈肯將唯一的女兒再嫁給太子?

  因而又有人說,當年之事與先皇無關,是太子黨與九王黨明爭暗鬥之餘,本不在奪嫡中站隊的蘧進遭到了波及,長沙王那邊為了陷害坐鎮後方管理蜀中糧草調度的太子,設計了哀牢山的慘敗,誰料想最後反而將不偏不倚的蘧進推到了太子一方。促使蘧皇后入主東宮。

  但……無論是哪種猜測,都未曾將溫熹四十三年的巫蠱案,納入其中。

  又有誰知曉,當年先帝雷霆震怒,必將太子太傅許鴻挫骨揚灰,是因為在哀牢慘敗之後,太子求許鴻動用家傳的春秋圖讖,一解天下之局?

  先帝口上說,不信圖讖經緯之道,卻在許鴻算罷離開東宮後,專程傳喚太子問結果。

  太子如實告知,先帝大怒,大斥太子在東宮行巫蠱壓勝,意圖廢太子。

  ……而後,便是眾人皆知的結局了。

  「其實我有一事不明。」鄺枕道。

  「你我如今還何必說些客套話。」許長歌合起面前的軍書,闔眼養神,「臥雲自有你的自己的主意。」

  鄺枕問:「將軍也是以為,我們未得援手,是皇后作梗,而非陛下無為?」

  看來許長歌確實全心全意地信賴輔佐著皇帝。

  可他既然心悅永清公主,又怎能和蘧皇后作對呢?

  「不是。」許長歌並未不快,他的聲音甚至帶著一點淡淡的愉悅,「是永清公主。」

  鄺枕聽得愈發納罕:「什麼?將軍意思是,是永清公主從中作梗?」

  「你怎麼能用這麼難聽的話?」一陣風翻得乾脆的紙張呼啦地響。只有在乾旱的北地,才會使用這種新生的書寫材料,他比之簡牘繒帛更廉價卻便於攜帶,只是顯得更為脆弱與反覆無常,沒有了那種一字千金,萬世雋永的意味。

  即便是十數日前,最艱險的時候,鄺枕都未曾聽過許長歌這麼嚴厲地和他說話。

  許長歌似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又輕笑了一聲:「不是從中作梗。是她更聰明了。她已經不會似先前那般和陛下硬碰硬,即便是想拒絕的事情,她也學會如何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又不招致怨氣。」

  那日在微水河濱,鄺枕便察覺到,他們二人情意絕非是所謂逢場作戲那麼簡單。

  「……可公主她……」鄺枕斟酌了一下,「她並未偏幫將軍,你不寒心麼?」

  許長歌眨了一下眼睛:「我為什麼寒心?難道一定要她為我的錯誤負責,才顯得……她心中有我?」

  鄺枕已與妻子結成連理十年,習慣了夫妻一體,共同進退,縱使他慣於揣度他人的心思,也想不通許長歌此時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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