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沙關雪
2024-07-04 11:26:25
作者: 心上秋
陶景十五年的秋意彌留得格外地久,直到十二月初三,西京的第一場雪才漸漸落下。
上一個漫長秋季攜卷的雨意促成覆滿了檐間瓦上的綿綿積雪,著實把南方人歐陽野凍得連續幾日不想出屋。
函賓館不似宮中燒著地龍,歐陽野只得吩咐人擺了好幾個炭爐,又開著窗,仍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皺著眉頭,咒罵道:「燕闕這鬼地方,真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湘陰侯身邊的陳主簿將新到的案牘遞到歐陽野桌前,半玩笑道:「世子此話差矣——不日,若我們府上護得從龍之功,世子恐怕也要長居中原了。」
「哦?陳主簿什麼時候已如此鮮明地站到長沙王那一頭了?」歐陽野為風寒所傷,有些無精打采地半闔著眼睛,但那冷淡的眼神仍讓陳主簿一驚。
「在下向來是對侯爺忠心耿耿,」陳主簿突然察覺他只是病中不快,鬆了一口氣,又笑道,「自古是鐵打的朝臣,流水的皇帝,我們這些人是最拎得清的。」
歐陽野心煩意亂,簡單翻了兩眼,就將案牘扔了回去:「這些情報部署,恐怕已經被拓成兩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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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陳主簿有些不解。
「向來皇帝老兒這邊是最警惕我們的。」歐陽野隨意地抬起腿,架在桌案上,「如今又多了一個永清公主。她一看見什麼,朝京就看見了什麼。雖說這十來年燕闕和朝京仿佛割治一般,實則朝京的權力名義上還是歸於皇帝,蘧皇后和她後面的那些人要是想把如今的局面穩下來,也得保住皇帝……最好是,一個虛弱而長命的皇帝。」
對於長沙王的野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因而看湘陰侯也如是,畢竟歐陽家無論是在長沙王奪嫡之初,還是他就藩長沙的二十多年裡都是堅定地與長沙王綁在一起。
甚至有人覺得真正有野心的人是湘陰侯,隱約有那麼點操縱的意思。
但實際上,湘陰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心思,早就在長沙王被放逐回藩地的時候就熄滅了。
歐陽家未來二十年的規劃便是當好湘陰的地頭蛇,占山為王,山高皇帝遠,任你兩京皇權在誰手裡,歐陽野也可以當舒舒服服的土皇帝。
「說來……世子可知,北邊陶陵之圍,已解了?」陳主簿掂量了一下,如今長沙王與湘陰侯在這個問題上略有了一點小分歧,不似先前肝膽相照,他也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這個敏感的話題。
「知道。」歐陽野懶洋洋地往憑几上一靠,「許長歌倒是狠,雖說人人都曉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事到臨頭誰真能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最後倒真能把那趙都逼得置之死地而後生,沒要朝京的補給,便救回了陶陵城。」
「那永清公主也是狠心,婦人心,尾後針,」陳主簿道,「傳聞她心悅許長歌,可她心上人真是大難當頭了,她還能繃得住,一定與蘧皇后站在一頭不可,寧可看著許長歌身入絕境。」
歐陽野卻想,說來便怪,若換成是許長歌堅定不移地站在皇帝這頭,倒可以有無數說辭為他開脫了,譬如什麼能成大業者必舍兒女私情云云。
「說不定許長歌就喜歡她狠呢。」歐陽野揶揄道。
「真有男人會喜歡狠心的女人嗎?」陳主簿搖了搖頭,「對別人狠心也就罷了,畢竟板子打不到自己身上,可對他自己也狠心,那多少也讓人心寒吶。」
這倒是。
倒把歐陽野問住了。他也並非欣賞不來殺伐決斷,雷厲風行的女人,但是要用到自己身上,那恐怕多少有些寒心。
這個問題要拋到兩千里之外的沙關城,許長歌卻是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還好他的永清
暗線的密報從朝京傳來,告訴他,皇帝以懷柔之道對永清曉之以情,終於讓她鬆口答應寫信給朝京求情,可是蘧皇后卻堅定不移地沒有派出救援。
「即便是八百里加急的軍報,還是慢了一些。」修長的手指抓起那把竹簡,拋進了火焰燒得木炭灰白的炭盆之中。
其實這也怪不得燕闕那邊,軍情瞬息萬變,皇帝又不是武神轉世,怎能坐鎮千里之外,運籌帷幄?
只是這封信來得實在沒什麼用,既然不能給許長歌增援,寫這封萬般辯解的信,又有什麼用?顯得和訣別一樣。仿佛是想讓他死得心安一點。
「總比不回應得好。」鄺枕從書案堆里抬起頭來,淡淡說了一句。
鄺枕正在點算糧草簿冊,原先在燕闕時,他十分看不起這種循吏曹掾才做的活計,總覺得殺雞焉用宰牛刀。甚至一度清理民籍簿的時候他都偷懶出逃,留許長歌一人徹夜點算。如今鄺枕做起這事來倒是得心應手,且全神貫注。
畢竟他曉得,他手上這些枯燥無味的數字,是七萬軍民仰以生息的指望。
炭火燒著竹簡,火苗很久沒有吃到過這樣乾脆的柴,噼里啪啦地響,時不時爆出猩紅的火花。
但做太久,鄺枕也忍不住揉了揉酸痛的後頸,眺起窗外遠景來。
沙關之所以為稱為沙關,便是一出此關,再向北,就是無盡的白沙大漠。
如今窗中一輪高月掛在絲絮般的雲層之上,黃雲其下大片雪花紛紛而來,遠方沙丘曲線溫柔起伏,在雪雲之下仿佛是天邊雪山。
他真想寫一封信,送去西京,問一問他的卞娘,燕闕是否也在下雪,可有見過雪月交光的奇景。
可惜他不像上頭坐的那位,可以隨時動用軍函的傳送路線,
許長歌若有所思:「你是說,溫熹四十二年的哀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