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遞桂枝
2024-07-04 11:26:21
作者: 心上秋
燕闕的皇城在天幕之下似一隻蜷縮的巨鳥,攏起的羽翼化成延伸向東西兩方的宮宇,星零點綴著哨塔城樓,以及高高的華闕。
這座宮城原先對永清而言,意味著囚籠,她幾度避之不及。
而如今自己親自走進其中,不似先前那般草木皆兵,回頭看來,也不過爾爾。
劉騎被扳倒,周羽暗中與她頗有往來,魯源和宋齊即便有另起爐灶的心思,此時也不成氣候,即便有一個梁符坐鎮西京,他至多也是在前朝廟堂興風作浪,即便想把衝擊傳達到她這裡,也得多廢幾番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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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地感覺到,什麼叫做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來往巡夜的宮人,皆得對畢恭畢敬地行禮,有了幾分回到朝京的感覺,不似先前被軟禁宮中。
有一個格外殷勤的小宮娥還探頭探腦地抬起頭來,冬日的星辰落到她眼中,隱隱有著一些期盼:「永清公主,這麼晚了,您這是要去哪裡呀?」
這種話實在不該她問,若是換了一個心狠一些的貴人,恐怕會被多心是有打探之意。
但永清直覺地覺得,她並沒有這麼個意思。
她眼角分明雀躍著精明算計,但那股過於明顯的熱忱,反而顯得額外的天真。
永清起初還有些不快,但她這一眼叫人看得到底的心思,反叫人感覺有些想笑,她不由莞爾:「你想給本宮引路?」
「奴婢自幼生長在燕闕宮中,」小宮娥小心翼翼地覷著永清的神色,發現她似乎並無不快,便歡欣答道,「公主來燕闕皇宮的時日不多……如果……如果用得著奴婢的話,奴婢哪裡都可以領著公主去!」
永清眨了眨眼:「真的麼?這麼說來,這皇宮裡,你也算個小百曉生了。」
「公主抬舉奴婢了。」小宮娥眸中越發興奮,「不過不是奴婢瞎吹,只要公主能說得出名字的地方,奴婢都曉得!」
「這樣啊……北寺獄,去過麼?」永清笑了笑。
小宮娥頓時嚇得踉蹌倒退兩步:「什……什麼!」
北寺獄,那可是西京宮人人人聞之膽寒的地方,一旦稍微走得近一些,所有人都是快步離開,仿佛被那守門的宦寺多瞟到兩眼都要減壽幾個月。
「啊,原來你也不曉得呢。」永清故作遺憾地挑了挑眉,攏起滑至臂彎的丹朱色壽篆紋絲絨錦披帛,「——本宮還以為……身邊正缺一個通曉西京細枝末節的宮人。」
「奴婢曉得!」小宮娥煞白著一張臉,卻定定地咬出了這句話,她聲音有些顫抖,「只要公主想去,奴婢北寺獄的路也是認得的!」
她這樣的勇敢無畏,叫永清覺得自己真是沒事找事。
何必去逗弄一個一心只想改變命運的小姑娘?即便很多人不齒這種遞投名狀的行徑。
「和你開玩笑的。」夜風勾起永清鬢邊髮絲,幾縷遊絲般的鬢髮稱得她有些漸漸脫稚氣的清嫵。
「啊……?」小宮娥已經做出莫大的決心,帶著這位公主去令人膽寒的禁地了。
十一月的大燕自然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生長曇花,永清今夜出來,只想去找一個人。
「帶我去找王美人吧。」
小宮娥愣了一霎,如夢初醒地點頭,生怕永清又朝令夕改:「遵命!」
她答得飛快,聲線微微上揚,仿佛鬆了一口氣。
一路上,永清並沒有隨身侍從跟著,孤身一人,又不曾刁難她,這年紀頗小的宮娥試探著拿一些尋常的宮中趣事來逗永清開懷,發現永清並沒有惱怒,不似傳聞中雷厲風行,傲慢刻薄,反而時不時輕輕點頭,只是不甚言語。
她漸漸也放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和永清講起一些人人心照不宣的宮闈秘辛。
「……朝京那邊跟過來的老宮人都說,原先在朝京,大家只知道趙昭儀是歌伎出身,身份低賤,來了燕闕,才曉得原來趙昭儀幼年時家中也是蜀中豪族,後來溫熹年間因著趁著蝗災囤積居奇被抄家籍沒了,一門都沒入了奴籍。」她後來說得眉飛色舞,也開始嚼起了趙昭儀的舌根。
永清感覺有些意外,趙昭儀雖說寵愛已不如往前,至少餘威還在的,有那麼一點「始皇既沒,餘威震於殊俗」的意思,又懷著皇嗣,按理說宮中人應當對她仍是十分忌諱。
到底是這丫頭嘴上沒個把門的,還是趙昭儀已經這般田地了。
她便問:「沒了奴籍,那她的兄弟原先似乎也還是良人。」
「公主不曉得。這才是精彩的地方。」小宮娥雙手捂了捂臉,她的手指尖有些微微地泛紅,和她的耳根一樣,是被夜間寒氣侵襲的痕跡,「後來,好像是溫熹四十年吧,陛下又被立為太子,按慣例大赦天下,她們家已經被赦免恢復良籍了,所以先前她那個幾個得了便宜侯爺哥哥,都做起了市井的尋常生意。可去接趙昭儀的時候,她自己拒絕了,說自己已經被選入了宮中的樂府,不想過那種苦日子。」
樂府伎,雖說離富貴更近,但到底也是賤籍,若不是攀上高枝,麻雀變鳳凰,那晚景是更為淒涼的。
沒想到趙昭儀並非身不由己,反而是早有籌謀。
「……而且,這燕闕離得蜀地近了,咱們才曉得,原來這蜀隴還有一支五斗米教極為流行。」那小宮娥又絮絮叨叨道,「不過西京的勛貴人家信的不多,大多還是從著朝京那一套,蜀中許多商賈人家和市井百姓信的多,城郊又把這叫做『米』巫。」
「為什麼叫米巫?還有五斗米?」宮闈瑣事之外,突然有了一些別的闖入,叫人耳目一新,永清有些好奇。
「因為凡是要入這教道的人,都要出五斗米供奉天師,所以被俗稱之為五斗米教,」小宮娥靦腆一笑,「至於它大名叫什麼,咱們倒是無從曉得了,想來不是這般俗氣的名字吧。」
永清輕輕一哂:「那你是怎麼曉得的?你不是自幼長在宮中?」
「因為宮中也有人信呀!」小宮娥頓時緊張了起來,有些逾禮地湊近了永清,悄聲在她耳畔道,「趙昭儀她們,就信這個。」
「……可,這又不是什麼忌諱的東西,你怎麼……」永清略有不適。
「公主,這什麼東西只要沾了神仙妖怪,那就得忌諱了。」小宮娥神秘兮兮道,「有人說,趙昭儀十幾年承寵,卻沒有身孕,今年她都三十多了,卻突然懷孕,便是聽取了一位五斗米教的高人指點——」
一陣風倏然刮著光禿禿的樹梢,發出鬼哭狼嚎的嗚咽。
小宮娥嚇了一跳。
突然之間,轉角的宮道突然滾出一團發光的東西,更把她嚇得尖叫,緊緊抓住了永清的胳膊。
「永清公主!」
又躥出一個人影,撲去抓起那團發光的物什,起身後看清了永清的臉,忙不迭行禮道:「公主受驚了,奴婢是王美人身邊的雲知,本想去尋公主的,不想竟在這裡碰上……」
想來她以為,那一聲是永清叫出來的。
永清擺了擺手:「無妨,正好我也要去見王美人。」
「這位,好似不是公主身邊的蘇蘇姑娘……」雲知抬起手中那團朦朧的燈籠,卻看見了永清身邊瑟縮的一個小丫頭。她陪著王美人從朝京到燕闕,心思亦十分縝密,她認出永清身邊的人眼生。
「這是我身邊的——」永清停頓了一下。
小宮娥心領神會,機靈道:「奴婢是才伺候永清公主的小瓜。」
她身邊錦衣少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好的女孩子怎麼被起了這麼個名兒。
雲知也仿佛愣了一霎,實在想不出永清身邊的宮人怎麼會被叫這種名字,永清竟也不給她改個溫柔文雅一些的。
「好了小瓜。」永清斂起了笑容,清了清嗓子,「一會兒本宮和王美人敘舊,你便和這位雲知姐姐走吧。」
小瓜一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應了一聲:「是!」然後一到王美人所住的杯玉閣,便力圖表明自己知情識趣,趕緊牽著雲知往外面走。
「等一下。」卻有一個清冷淡淡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小瓜站住了腳。
永清將捧在手中的暖爐遞給她:「幫我拿著吧。」
今夜王美人侍宴,但到了尾聲,皇帝便屏退了她,另有話與湘陰侯世子歐陽野說,因而永清來的時候,她仍是嚴妝麗服,只是眼角眉梢微微有疲憊之態。
「永清公主。」她見了永清,立刻起身迎了上來。
永清聽到雲知說王美人來尋她,便知道她定有正事相告,便忍了自己腹中一堆莫名其妙地惆悵酸詞,握住王美人的手:「美人定有要事,如今我在宮中久住,不急,你慢慢相告也可。」
王美人牽著她至窗前暖席坐下:「公主,這話說來也不長,只是恐怕其中還有些細枝末節,不是妾身一人可以打探的——湘陰侯世子那日幫公主,留了些跡象表明與劉騎有所勾結,咱們都曉得是假的……可似乎長沙王倒是真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