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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應念是

2024-07-04 11:26:19 作者: 心上秋

  許長歌一直在監視她。

  

  這個念頭一旦在腦海炸開,她方才心懷的焦慮惶恐,擔憂恐懼,頓時消散。

  原先是一場愁雲淡雨,將她澆得濕透,如今她對許長歌的牽掛,卻成了冷硬的冰雹一下一下地向她砸來。

  那些她先前覺得情深義重,實則蒼白無力,仍由文人狡辯玩弄的情詞頓時顯出原形。

  即便這是他一時出此下策,是出於對她的過分在意,她也感覺無法接受。

  仿佛是明珠上揮之不去的塵垢,白璧微瑕,所視之人口耳相傳皆是瑕不掩瑜,但人人都會知道,那一點瑕疵永遠都會存在,並且永遠會時不時地就提醒她,許長歌的算計與籌謀,深埋在她踏入西京的第一天。

  而她先前自以為是的情深義重,可能也沒有她以為的那樣純粹。

  蘇蘇瞪了一眼半夏:「你怎麼什麼話都往外說!」

  她說罷,卻心中又憂慮,可若許長歌真的是在矇騙她家公主,那半夏真不該說出來麼?

  她一時不知道,讓永清曉得真相,失魂落魄更好,還是讓她蒙在鼓中,仍對遠在邊疆的心上人充滿憧憬得好。

  半夏略有愧色,歉然道:「蘇蘇姐姐教訓的是……以後奴婢說話,必然更加婉轉。」

  「你怪她做什麼?」永清的聲音帶著一點恍惚的嘆息從窗邊傳來。仿佛是從遠山煙嵐中傳來,來自於一個山中千年的迷霧夢境中走出的旅人。

  如夢似幻的情節,如露如電的相遇,皆被真相的陽光照入,隨著迷霧消散而逝去。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永清合上眼睛,「縱使是只被他稍稍騙了一刻,醒來也發現,一切竟然早在最開始就有所蹤跡。」

  「公主,其實先前周常侍是安排奴婢交給許侍中,但許侍中到底有沒有看過,奴婢並拿不準——」半夏謹慎開口。

  她心中竟然有一瞬間的雀躍,仿佛是天光破雲而下,在滿不見天日的陰暗愁雲中,給了她一絲光亮。

  ……罷了。

  她已經不想去求證什麼了。

  本來她和許長歌就沒有可能,幾乎是對立的雙方,偏偏牽引著一脈悸動,非要朝著逆旅的方向,讓她相信他的鬼話。

  但天命,偏要,偏要推搡著她,去驗證最抗拒的猜想。

  她渾身仿佛被抽乾了力氣的感受,癱坐在桌案前,扭過頭去,不讓眼淚落在人前,拂袖遮掩間,卻不巧碰撞到了什麼東西,只聽得「嗒」一聲響,一個暗格突然從書篋里彈出。

  永清伸手去取那捲文冊,隱有勾畫的痕跡,那筆鋒運勢,她熟悉得很。

  平靜地看罷,再無動於衷地放了回去。

  想來數月前,許長歌便是這樣把監視她記錄的這卷文冊,封存入此處的吧。

  一出書閣,陰天的陽光也顯得有些刺目,她正想朝公主府回去,不想又得了傳召。

  皇帝詔她入宣室殿。

  一進殿,她行過禮,緩緩起身:「女兒永清,見過父皇。」

  皇帝卻皺眉:「好端端的,怎麼哭起來了?」

  她微微一怔,撫上臉頰,是一片柔軟的冰涼濕潤。

  她為什麼會流淚?

  她已經不對面前的男人怨恨入骨了,雖然他是前十五年空白的不聞不問,也是噩夢漆黑的底色。許長歌和她如今令人窒息的情狀,多少也有他的手筆。

  「女兒……」她深深屏息,順勢利用這來之不易的眼淚,「女兒自那日劉騎變亂以後,許久不見父皇,卻心中十分掛念,近親情怯,一時感懷……」

  她靜靜流淚,一幅梨花帶雨,倒剛好戳中了皇帝的軟肋。

  皇帝一想到十幾年來對這個女兒不聞不問,可她當時如此危機情狀,還奮不顧身來護衛他,也斂去了不悅,招手讓她坐下:「過來吧。」

  語氣緩和了許多。

  永清坐了過去,努力輕言細語,維持這幅模樣:「女兒在來的路上忐忑不安,就怕一時失態,讓父皇厭棄我,誰料想女兒真這般不爭氣,一見父皇就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她掂起羅帕輕拭眼角淚痕,怯怯地望著皇帝道:「父皇一定覺得女兒幼稚可笑吧。」

  皇帝一生在治國理政上無所建樹,在揮金如土上天賦異稟,唯一可以稱道的,便是非常憐香惜玉,因而相較兒子,更偏寵幾個嬌滴滴的女兒。

  當然,在此之前,她永清是不在此列的。

  「兒女想父親是自然的,你這樣倒叫朕後悔沒早點派人接你來。那日你也受驚了,回去可有不舒服?」皇帝柔聲道。

  他原本一直覺得這個女兒會和蘧皇后一樣固執蠻橫,不近人情,如今他倒有些賞識其這個女兒來。

  平日以為的蠻橫高傲也變成了皇家氣度,一肚子壞水也顯得有勇有謀。

  趙昭儀必不會容忍這樣父慈女孝的氣氛。

  她笑道:「就算陛下想,蘧姐姐也不讓呀,我若是有個長得和自己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女兒,我也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永清這才發現,趙昭儀也在殿中,只是她如今離皇帝的席位是原來越遠了。以至於她先前失魂落魄地進來,一時沒看見。

  果然一提到蘧皇后,皇帝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母后她……」永清剛想開口為蘧皇后辯護幾句,就瞥見趙昭儀唇畔笑意加深,驟然清醒,轉了口風:「她常說父親文治皆於歷代帝王之上,文質風格皆曠古罕有,女兒不曾在膝下承訓,才養成了這般不經事的軟性子。」

  皇帝將信將疑之餘,還是有些飄然:「皇后還這般說過?」

  當然沒有。

  永清見狀,又把羅帕按在眼角:「女兒又失言了,陛下是君是父,怎能讓女兒評議呢?只是聽著太學裡清議當朝俊傑人物,女兒不免想起了父皇,只憾父皇格標千古,天下竟無人可以評議。」

  皇帝酷愛風流,對太學清流更是心嚮往之,有意拉攏,聽到這句話心中只剩下舒坦。

  不得不說趙昭儀母女確實腹中少才,又不關心政事,哄著皇帝則多是撒嬌弄嗔,車軲轆般的好話來回。

  永清這般的奉承讚嘆,簡直是清風拂面,別樣清流。

  「你沒有失言,都是有感而發,一家人面前不用拘束什麼君君臣臣,朕,只是你的父。」皇帝飄飄欲仙,又見到永清將垂淚,安慰道。

  永清又款款訴來皇帝的「豐功偉績」,將蘧皇后治下的成績如數家珍地夸到他身上。

  小不忍則亂大謀。

  她如今不能再和皇帝劍拔弩張了,她也要學著皇帝的布局,給他來一招「懷柔」。

  趙昭儀強撐著笑,恨得牙癢。

  小丫頭還有兩幅面孔。

  更茶換水之際,永清起身更衣告退,趙昭儀見機插話:「陛下,妾身有一事容稟。」

  「嗯?何事?你說便是。」皇帝問。

  趙昭儀等的就是這句話,她壓下雙眉,低聲道:「之前陛下讓妾身安排服侍永清公主的宮人都被公主打發得遠遠的,只有一個半夏機敏謹慎,終於混入了公主閨閣之中,稍得信任。妾身覺得,公主一直對陛下十分忌憚的樣子。」

  皇帝皺眉:「還有這事。她還是多少被她娘教壞了。」

  永清回來以後,覷見皇帝臉色不似之前,斂了些笑意。

  皇帝問道:「你把趙昭儀派給你的奴婢都打發教訓了?」

  「父皇,這是從何說起?」永清睜大眼睛,有些驚訝般,「女兒思來想去,那也不叫打發。」

  「哦?」

  永清如數家珍:「女兒剛進燕闕城予我的六個女婢,六個宦侍,俱侍候門外,女兒還要他們日常服侍,哪有打發之說呢?」

  「那上回公主入宮,本宮的淳于——」趙昭儀按捺不住。

  「淳于大娘不是只來引女兒的麼?又不是派給女兒的人。」永清回道。

  趙昭儀一面盯著皇帝的神色,一面加重語氣:「她可是少了一隻耳呀!」

  皇帝擰了眉:「可有這事!」

  「我知道昭儀心腸慈軟,容易被左右拿捏。」永清從容道,「奴婢遭了一分罪,也要誇成十分到昭儀耳邊,為什麼?不就是想讓昭儀見憐麼?還不提自己的錯處。只不過是她舉止輕佻,自己撞到兵刃上,被削了半個耳朵罷了,難不成是她故意襲擊車駕,才被砍的?」

  善良天真,這確實是趙昭儀立在皇帝心裡的形象。

  舉止輕佻,總比襲擊公主的罪名好聽。

  趙昭儀一震,她不能再多言了,這樣她的敵意會顯山露水,她只能在虛浮的笑里冷冷地盯著永清,告訴自己來日方長,且讓她一步。

  「既是如此,讓她好好治著就行了。」皇帝並不是真的在意奴婢性命,既又台階下,他便順勢結了此事,又訓了幾句永清,「你做事還是毛躁,多少被你娘帶壞,日後慢慢改吧。」

  一句話,他身邊二人皆無名火起。

  「是,女兒領會了。」永清好似虛心受教,若有所思道,「只是,女兒還有一個請求。」

  皇帝喝了一口茶:「你且說。」

  永清說罷自己的提議,皇帝一口茶頓時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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