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荀慧卿
2024-07-04 11:25:08
作者: 心上秋
趙都的說辭離譜得簡直駭人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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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震驚他怎麼有膽子在宣室殿,堂而皇之地對皇帝說,他曾和公主苟且。
但就是因為他說的話離譜,讓人覺得他幾乎不可在這種事情上扯謊,即便看到永清神色淡然沉靜,沒有一絲羞憤,也得在心裡打上兩圈鼓。
趙都,向來都是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永清對於無恥的認知。
她此時若是激烈反駁,愈顯得東窗事發的慌張,除非真一頭撞死在宣室殿的柱子上,名入列女傳,或是非要扯破臉皮,求女醫自驗清白,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更何況,憑什麼?
憑什麼他們無恥地亂潑髒水,她就得勞心費力地自證不實。
她一開始噁心趙都的市井下作,不擇手段,但細細想來,皇帝在朝堂之上玩弄的不也是這套麼?只是多了一層禮義廉恥的外殼,稍顯冠冕堂皇。
當他想逾過禮義廉恥的束縛,便派出了趙都,替他當一把為所欲為的刀。這幾乎是和上回巫蠱如出一轍的手法,新瓶裝舊酒,卻偏偏挑了一個她難以突圍的點。
昨日那傲慢凜然,不可侵犯的小公主,今日竟也會眉眼一團陰鬱地死盯著他。
趙都好整以暇,轉頭向皇帝道:「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永清公主不願承認,只不過是女兒嬌羞罷了,若微臣與公主並非郎情妾意,微臣怎會認識久居深宮的公主?」
眼看事情不對,太子怎可讓永清嫁到趙家去,他難得仗義執言:「趙二郎這話說得倒是怪。燕闕新來的公主只有永清一個,常樂你自然熟識,剩下的便只有永清了。更何況你認識永清,永清未必認識你,怎麼空口無憑就成了私情鑿鑿的證據了?」
趙夫人撫了一下耳鬢華勝,不經意般道:「太子近來倒是和永清公主兄妹情深,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是皇后娘娘親生兒子。」
太子冷冷地盯著趙夫人的肚子。
趙都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一支金釵:「此乃公主昨夜遺落枕邊之物。」
那隻簪子確實是她的。是在逃出別院時,被趙都拔下的。簪釵皆為御造,稍微查一下就會發現。
永清頓時笑意全無,她現在不可能和趙都開始掰扯到底有沒有私情,這樣一來,這趟渾水便會被他牽引著越攪越渾。
除非有人能給她證明,昨夜她並未和趙都待在一起過。
她望向太子。
太子是必然不行了,他必然不可承認昨夜和她曾去見過蘧平。
許長歌。
二人目光瞬間交錯,他眼中一動,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永清卻低下頭。對於皇帝而言,她和許長歌曖昧不清,恐怕比和趙都在一起更難以接受。
滿堂闃靜。
皇帝終於將這張大網收攏。
他佯作慈愛道:「《關雎》為毛詩之序章,兒女情事本便是人之常情。倒是永清你,向來扭捏,可這婚姻大事怎能使性子耽誤掉了?你兩個姐姐都是十三四便出嫁,你已經十五了——朕看,都是被你娘耽誤了。如今朕便給你們指婚,下月即可成親。」
真的嫁給趙都?
他趙都怕是不知道什麼叫做齊大非偶,就不怕來日蘧皇后秋後算帳,寧可她變成寡婦孀居一輩子麼?
啊,寡婦?
皇帝從來沒覺得自己贏得這麼輕鬆過,雖然拿女兒清白做把柄有些不齒。
但突然,那階下垂頭喪氣,仿佛已是束手就擒的女孩子驀然抬起頭。
永清眼角餘光瞥過許長歌。
反正這輩子也不可能了。
她直直地仰視天顏,冷漠道:「慚對父皇厚愛,趙中郎盛情,女兒已有婚約了,恕難從命。」
「什麼?」皇帝眉頭一皺。
「女兒自幼就和蘭陵蕭氏郎君有婚約。」永清脖子一梗,編起瞎話分毫不眨眼,「若不出差錯,明年便是女兒出閣之期。」
世家大族極為看重姻親,但凡皇帝還要一點遮羞布,就不會做這種拆別家婚約的事情。
趙都卻開口,他看了永清一眼:「哦?聽聞皇后殿下與蕭司徒夫人私交甚篤,公主不會想說,您的婚約對象,是蕭司徒的公子吧?」
他既然這般說了,自然是知道蕭司徒唯有一女。
永清淡淡道:「自然不是。是蕭司徒的子侄,蕭雩。」
皇帝眉間川字更深了。
先前皇帝和趙都還猶豫,此前從未聽聞永清有過婚約,極有可能是她臨時生智,拿來作擋箭牌。
但如今她真的指名道姓地點出人選,便有七八分真了。
更何況,蘭陵蕭氏年輕一輩,確實都是從雨字部的。
永清心中一松。
看來皇帝厭惡士族,既不願意任用他們,就對皇嗣一輩的青年知之甚少。
蕭雩,此人倒真在蕭氏族譜之上。
只不過,他在蕭司徒名下,旁邊寫著一個小字,霧月。
蘧皇后和董夫人年輕時也曾想來一個指腹為婚的約定,董夫人先生了蕭霧月,蘧皇后便許諾日後必定讓霧月成為太子妃,入主長秋,誰料得蘧皇后從此只有永清一個公主,她只能把霧月接來長秋宮日日和永清一起讀書。
蕭司徒唯有霧月一個女兒,蕭家不允女兒入族譜,他便為女兒擬名蕭雩,上了族譜。因而世人都曉得蕭司徒膝下唯有一個女兒,卻不知族譜上名下赫然一位公子蕭雩。
皇帝陰沉地望著她。
他在盤算,到底是羞恥重要,還是那千萬貫的錢糧重要。
太子如釋重負,他道:「永清既已有婚約在身,想來父皇不必為她勞神費力了。」他淡淡瞥了一眼趙都,「更何況趙中郎所言未必屬實。」
趙都冷笑一聲:「陛下尚未開口,何來的婚約,何來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太子以為,皇后金口一開,陛下便無法迴轉了麼?」
「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太子雙眉一揚,「我燕室自定陶長公主以後,愈重禮教,公主皆無再嫁的例子,趙中郎恐怕有些急了吧?」
「好一個婦無二適之文!」趙都若有所思,他不懷好意地看向永清,「臣與公主已有夫妻之實,敢問公主如何二適蕭氏?」
皇帝沉下臉:「朕無意搗毀婚約,只是皇后教女不嚴。永清,你自己作了無可挽回之事,如今嫁給趙都,是你最好的歸宿。」
永清心一橫,跪下,肩背筆直:「父皇執意相逼,但女兒此生非蕭郎不嫁!」
許長歌心中滯郁,他微微垂下眼睫。
皇帝臉色愈發難看,他威脅道:「難道還要朕幫你一同瞞騙蕭家?朕做不出來這種事!」
意思是,她不答應,皇帝也會出面告訴蕭家潑在她身上的髒水,以朝京野聞瘋傳的速度,蕭家也會一起和她承受這份污名。
永清深深屏息。
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皇帝這一回,真是把所有事情都算死了。
永清頭一次感覺冷汗從脊背流下。
許長歌向前挪了一步,正欲堂前陳情,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溫柔女音:
「父皇,昨夜永清公主一直和妾在一起,想來並未見過趙家郎君。」
她是誰?永清心歸原位,卻有些疑。
聽到這個聲音,皇帝臉色突然柔和,趙夫人一雙鳳眼揚起寒光。
太子仿佛無聲嘆息,略略低下頭,不去看她。
幾個宮人攙進一名身形清瘦的華衣女子,她眉眼秀致雅潤,仿佛是觀音玉像一般,隱隱透出悲憫之意,一襲玉色袿衣,淺碧垂髾,衣帶寬鬆,腹部微微隆起。
「慧卿,你身子漸重了,不是已叫太子告訴你免了晨昏定省,不必入宮嗎。」皇帝眉間剛有點笑意,提及太子,轉頭看見他垂頭喪臉,頓時火起,「太子妃有孕在身,你也不顧惜她,如今人都來了,你還在這裡站著一動不動?朕看你兒子和丈夫都做得不怎麼樣!」
原來這就是太子妃,荀慧卿。
皇帝眼中或許根本沒有太子顏面,他竟然當著趙家人的面訓斥。
相比之下,太子竟顯得正常了許多。
太子袖中的拳頭緊握,他走向荀妃,攙扶她坐到一旁,雖然皇帝對他惡語相向,他對荀妃還是意態溫柔。
荀妃慢慢坐下,對皇帝歉然一笑:「都是妾的不是,自作主張,與殿下無關,請父皇切莫怪罪殿下。前幾日思鄉心切,妾央求太子殿下請永清公主到東宮來說話,昨日相談甚歡,竟忘了宮禁時間,不得已讓公主暫且留宿。公主今晨怕被陛下怪罪,走得急,連妾贈她的手鐲也忘記取,妾便入宮來送,誰曉得聽說公主來了宣室,妾也跟來,無心聽見了殿中談話,想是公主臉皮薄,又怕被陛下曉得她在東宮貪玩,不好意思向陛下直言。」
荀妃說話溫聲細語,有條不紊,叫人如沐春風,只有趙家人的臉色卻似經霜一般敗退下去。趙都說話沒有章法,已有些惹惱了皇帝,如今太子妃趕來給永清作證,他們算盤更是空了。
「荀姐姐,」永清從善如流,轉對已和顏悅色的皇帝告罪,「父皇,都是女兒的不是,才叫荀姐姐辛苦跑了一趟。」
她抬眉,含笑掃了一眼神色瞬間轉陰的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