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點香館
2024-07-04 11:24:58
作者: 心上秋
蘧含英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滴溜溜地轉,映出蘇蘇一張嬌俏圓臉:「這位姐姐怎麼什麼都知道呀!」
蘇蘇抿嘴一笑:「兩京上下的軼事奇談,沒有我不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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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清道:「蘇蘇的娘親,是我的乳母。」
「失敬失敬。」她心悅誠服。
永清亦嘆服。
蘧平這種十年都不曾進京拜謁蘧皇后的遠房親戚,蘇蘇竟然也了如指掌。
她問:「你還有哥哥?」竟不曾聽蘧平和李功提起。
「蘧御有什麼好說的。他太木了,不然也不會被我爹扔在桐關繼續吃沙。」蘧含英滿不在乎,她環視一周,興奮道,「我們去點香館坐坐吧,這也隔得近,久聞大名,我還沒去過。聽說西京很多勛貴女郎私下裡出行都愛去此處。」
蘇蘇頗為好奇,她只知人情世故,不知人煙風物:「點香館?我怎麼沒聽說過,這是賣胭脂水粉的鋪子,首飾鋪,綢緞莊,還是什麼茶肆酒樓呀。」
蘧含英只嘻嘻一笑,挽住二人加快了步伐。
她們沿道直走,不時便至一條翠樓青瓦的街,酒旗昭張,畫枋漆柱,似是一番富戶豪奢景象。
街上穿行之人也多為女子,嬋娟此豸,顏色姣好,她們頓時沒有之前惹眼了。
永清突然發現蘇蘇的眼神變得迷茫,她喃喃道:「這難道是……」
她還沒說完,就被蘧含英拍了一下肩頭:「我們到了!」
蘧含英拽住二人的手腕,閃進了旁邊掛著「點香館」匾額的門裡。
這處點香館顯然是茶樓的布置,走的古樸清雅的格調,倒是與塗金飾珠的周遭樓閣截然不同。
似是黃昏未至的原因,裡頭的賓客不多,一樓還頗為雅致,陳設玩物皆是玲瓏精緻的玉雕、漆器、文人書卷、散落的香爐焚的也是清淨檀香,暗色的銅爐鏤刻成須彌山的樣子,升起青煙曼妙,如綢如緞。大廳中間一個黃楊木搭的台子,上面幾個水綠衣裙的女孩兒在調試管弦,箏一挑,瑟一鼓,笛一按,零零碎碎的音不成調,一看到她們進來,悄然轉回了目光,低眉順眼,也不多語,繼續低頭試音。
「公主這裡是……」蘇蘇以比永清多了一年的人生閱歷,終於反應過來了這是什麼地方。她渾身都被針扎一樣不自在,試圖撇開蘧含英,在永清耳畔小聲道。
「真是稀客,」她又未能說出口,便被一個青衣素幗的老婦人打斷,笑呵呵道,「小娘子是頭回來麼?是想要雅間,還是就在一樓隨席而坐?」
「雅間!」蘧含英迅速答,朝著蘇蘇擠眉弄眼,笑得得意忘形,「可以快一點嗎?有點著急。」
東家有一絲訝異,還是迅速找人引她們上樓:「既然這樣著急,那這單冊,老嫗一會兒也遣人送上。」
一在廂房落座,門扉緊閉,蘇蘇一張臉已是能紅得滴出血,她掙開蘧含英:「哇,公主,這裡是——」
「貴客請看花冊。」門外三聲叩。
蘇蘇立馬噤聲,只怕泄露永清的身份。
她咬著唇開門接過冊子,遞給永清。
「你這是怎麼了……」永清翻開冊子,瞥見她極為少見的扭捏模樣,打趣道,「上次我們在飛廉觀,你都不曾眨下眼……」
然後她目光不經意間掠過手中絹冊。
卻見上頭並無期待的茶果酒水,一頁頁都是俊俏郎君畫像,旁邊題著名字,年歲,身長,尺寸。
……
難怪那東家掌柜,聽到蘧含英的話,一臉詫異。
原來這點香館,是個秦樓楚館。
蘧含英湊上前來,指了指那畫中面如冠玉的男子:「我看這個就不錯。十七歲,和我們想必也談得來。」
門外叩門聲又響起:「請問貴客是否已點好了?」
永清慌忙把冊子塞進蘧含英懷裡:「……那,那你去說。」
怪不得,她說,這是西京勛貴女郎私下裡出行都愛去的地方。雖然自從武帝崇儒,經學大興,綱常禮教被三令五申,世家女子出行的規矩也繁複了起來,但麻煩是麻煩了些,還不至於不准人出來溜達的程度,怎麼會變成「私下」里的事情?
西京的民風再次震撼了她。
趁著蘧含英出門,永清悄悄在蘇蘇耳邊道:「你說朝京有這種地方嗎?」
「應當沒有吧。朝京那麼多世代經學傳家的公卿,您想想,即便是霧月姐姐,蕭司徒和董夫人那樣疼她,不也規矩極嚴,和您一樣幾乎不許私下去別的地方遊玩麼?」蘇蘇認真思索道。
門一開,蘧含英便撲回榻上,抱著軟枕,蜷成一團,把臉埋進枕中,露出一雙無比興奮的眸子:「我的天吶。真是夙願已了,我一打聽說有點香館這種地方,就想來看看。每回都到門口了,怯著隻身一人,都生生折回來了。今日咱們一定要玩個夠!玩得盡興!」
蘇蘇聽她一通豪言壯志,臉上紅暈都到耳根了,她摸著後腦勺,頗不好意思:「啊,那我們怎麼就點了一個男孩子呀,讓他伺候我們三個,豈不是顯得……」
蘧含英一陣狂笑:「蘇蘇姐姐!你想哪裡去啦?我方才問過了,這點香館可講究得很,說什麼『雪不容垢,玉不蒙塵』,倡優不分男女都是賣藝不賣身的,咱們剛點的那位小郎君再細皮嫩肉,你也不能活吃了他。」
「哇,公主你聽聽,她說的什麼話。」蘇蘇臊得直跺腳。
蘧含英笑得樂不可支。
永清重複道:「賣藝不賣身?」
「是呀。」蘧含英點頭,頗為讚賞道,「方才我一問,那人可說得正氣凜然,說,點香館可不是旁的粉窟香窯那等作踐人的地方,倒把我搞得慚愧。」
「我看未必。」永清搖頭。
蘧含英不解道:「啊?」
永清道:「我記得陶景十三年的時候,青州有位個人被稱讚鄉里,都說他如何剛正有節,才高八斗。先是傳到了太守那裡,太守一聽,自己治下竟有這樣的賢人,立刻闢為掾吏。結果那人說自己只想寄情青崖,不願入官場自污。於是他美名更盛了,又被太守舉薦到刺史那裡,刺史一聽,立刻召見,那人竟推掉了三回。後來還是刺史得空了,親自駕車相迎,他才騎著毛驢遠遠露了一面。刺史想他如此超然脫俗,說不準是商山四皓之曹呢?立刻上報來了朝京。搞得他名動京華,儒林諸士是未見其人,便交口稱讚。」
蘧含英聽得來勁:「那他這般出世,自然也拒絕了?」
「拒絕?」永清微微一笑,「怎會。他立刻拿著太守、刺史相贈的銀錢上路,一月不到就抵達了朝京。阿娘聽說了,立刻安排大鴻臚卿給他射策課試,結果發現此人不過泛泛之輩,只是沽名釣譽,以增身價罷了。最後還是把他打發回了青州——但他名聲已是這樣盛,即便未曾中選,回到家鄉還是做了太守身邊的曹吏,更有一幫人吹捧他是被朝京權貴排擠,才不得志,愈發敬重他了起來。」
「公主的意思是,他們這般說,只是為了吊高客人的胃口,見到真正貴不可言的人,便不是這番做派了。」蘧含英性子雖直,卻不笨,聽完若有所思。
「秦樓楚館,本就是作踐人的地方,分什麼三六九等?有什麼區別?」永清淡淡道,「把說得自己清白溫良,把普通客人捧得清貴,更是擠破頭一擲千金,遇到真正的顯貴,又怎敢拂逆他們的心意?」
不時,他們點的那名小郎君進來了,親自布上精緻小巧的餅餌,為她們煮茗烹茶。這小倌兒看著風流靈巧,哄起人來更是一套一套,不落窠臼,似也打量著永清顯然是個涉世未深的顯貴少女,並不敢做逾矩的事,盡撿些西京風土奇聞與她們聽。
從西京八水三川的精怪傳奇,一直談到近來坊間的世俗故事,把蘧含英哄得樂不可支,連本來不大感興趣的永清也在旁微笑。
他看到永清笑顏不由怦然心動,更加起勁,主動奉上了最高規格的當世傳奇:「……嬌客是閨閣女兒,想來不曾聽聞這樁奇事,話說本朝蘧皇后的掌珠永清公主,如今年方及笄,雲英未嫁,帝後為她選婿,擇遍兩京一十三州的公卿列侯,她卻一個也看不上,令帝後發愁不已。後來她得見西京許侍中,儀貌過人,一見傾心,便什麼也不顧了,挾著百萬貫嫁妝自行下嫁,可誰知卻是神女有意,襄王無夢,許侍中卻自言齊大非偶,向陛下謝絕了這門婚事,她如今還在西京苦守,不肯離去呢!」
面前清麗少女,笑容驀然僵住了。
她問:「你怎麼說得如此繪聲繪色,仿佛就在皇宮裡看到一樣?」
仿佛是為了驗證自己所言非虛,他眉眼飛舞,頗具暗示:「咱們這兒是章台街里最清雅的樓子,男女伶人皆有,西京顯貴誰不曾來此憐香惜玉?那位西京公子,還在樓里呢,您一會兒出去不定能碰見——就曉得了這位許侍中的才貌簡直是當世宋玉,怪不得公主緊追不捨。」
永清起身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