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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安息花

2024-07-04 11:24:55 作者: 心上秋

  西京這邊,對顧預的追捕不過持續了數日,等到了第七天,燕闕城中搜捕的禁軍便逐漸稀少。但城門的森嚴戒備,卻被延續了下來,李功手底下在外活動的線人,好幾次進城匯報的時候都被攔下盤問幾陣,險些出了差錯。好在對藥鋪醫館的監視與控制亦不似之前嚴密,有了充足的藥材,顧預的傷勢好得快了起來。

  「身子好了,我只怕他意志消沉。」秋日庭中,擷珠閣院中芙蓉燦爛如錦,鮮妍明媚,永清也取了一朵簪於鬢側,手指撫摸著,只覺那花瓣輕柔微皺,似綃紗攢成。

  蘇蘇為她扶起芙蓉,以一枚金簪固於墮馬髻側,微微一笑:「讀書人嘛,有書讀就可以不出小樓,自有天地春秋。他精神好了,公主不如挑些書給他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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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清點頭,鏡中人如霧如煙的眉尖卻微微蹙起:「是我多心?總覺得李長史,不大喜歡我去看顧預。」

  一開始顧預垂危,永清難免心急,總想去前院看看情況,李功都把她攔了下來,告訴她去了也無濟於事,後來顧預情況漸漸好轉,李功又開始扯什麼男女之別,三推四阻。

  「似乎長史對顧先生感情很複雜。」蘇蘇將梳子放下,輕輕在她耳邊道,「我前幾日溜去瞧了瞧,顧先生房門緊閉,外頭的僕役說,李長史在和顧先生促膝長談,我說那我就等著唄,結果他勸我最好別等了,李長史這幾日天天都去,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我便回來了。」

  蘇蘇故作高深道:「公主你說,兩個大男人能在房間裡做什麼?咱們認識李長史也十幾年了,他到現在都沒成家,我看他可能有斷袖之癖,說不定看上顧先生了。」

  永清正在漱口,一口香茗直接噴了出來,狂咳不止。

  其實朝京的確有人這麼揣測過李功。

  而且這個說法的受眾頗為廣泛,僅次於李功曾經受過宮刑。

  世人對於別人婚姻的熱忱總是奇怪而恐怖,一旦有一個人高齡不婚,無論男女,都會被鋪天蓋地的流言蜚語裹挾。

  其中還包含一個十分可惡而荒謬,荒謬到無人敢大範圍散播的謠言:李功痴情於蘧皇后,才不肯外放,也不肯婚配。

  但永清看來,李功只是沉迷於處理案牘,心無旁騖。更何況,他在大將軍府只在一人之下,蘧大將軍待他極為信任,京中公卿也對他十分客氣,這順遂的日子不比被發配到哪個邊郡受苦受累,殫精竭慮地做太守好多了?

  「……蘇蘇你……罷了,」永清漸止了咳嗽,她深吸一口氣,「李長史想來是不大放心顧預,是想多談話,審審他罷了。即便是阿離,他也以前不也常旁敲側擊,只怕她會被人利用。」

  說起阿離,兩人俱是沉默了一霎。

  「想來顧先生讀的書比我多,也不知我這裡的書他看不看得起。」永清起身走到書櫃旁翻著那一堆卷簡,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術、方技,琳琅滿目,規規矩矩地分隔其中,也不知哪種會讓顧預稍稍舒懷。

  「儒家經典,他想必是倒背如流了,」永清想了想,「……《老子河上公章句》、《淮南鴻烈》,先送這兩本過去吧。」

  「啊?」蘇蘇咋舌,「不是說顧先生這類儒生,是最討厭講這套兩京貴族故弄玄虛的東西了嘛?」

  「怎麼就故弄玄虛了,」永清瞪了她一眼,「我倒覺得,他如今憂思過度,看一點出世的東西,倒對他好一些。要是在朝京,我看把阿娘案上的那些佛經搬來給他看正合適。」

  她和蘇蘇正說著,前院卻來報太子主動上門了。

  永清略整儀容,便上前廳相迎。

  又一個藥匣被放到她面前,永清眼皮一跳,若他也是來給她送藥的,那太子在宮中的情報實在是太遲緩了。

  她還得問:「三哥這是何意?」

  「你打開看。」太子眉間鬱郁,甚至下頜猶有青痕。

  永清撥落鎖扣,裡面鋪滿了橙紅色絲蕊,灼灼鮮艷,似是染料,又似香薰:「這是?」

  太子也想到,她不經人事,怎會認識這個,陰沉道:「這是安息紅花。你想辦法給趙昭儀服下。」

  「什麼?」這個名字已許久沒有在宮中活躍,永清怔了一霎,立刻問道,「她怎麼了?」

  太子有些煩躁的顧盼四周,他說出來的話使所有陰鬱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趙昭儀有孕了。」

  趙昭儀十幾年未有身孕,竟然就在她絕境之時,上天給了她一次逆風翻盤的機會。

  她第一反應,是疑,趙昭儀真的這麼巧,就懷孕了麼?

  第二是氣,太子竟然想借她的手,給趙昭儀下毒?

  永清簡直被氣笑,她倚回憑几,側首嘆氣。

  她真不明白為什麼皇帝不喜歡太子。這父子倆簡直是刻在模子裡的想一出是一出。皇帝尚且有梁符和許長歌出謀劃策、有劉騎為馬前卒,給他的異想天開兜底,太子有什麼?

  「三哥怎能將這樣陰毒的事情推給我一個女兒家呢?」她尚且言辭婉轉,給他留點顏面。

  太子遭拒,怫然道:「五妹好糊塗。趙昭儀死灰復燃,難道你在燕闕皇宮,就能安枕而眠嗎?」

  他竟然還說她糊塗?

  永清一想到黑水城的謀劃後,太子如今也算是和她綁在一起了,按捺下性子,細細給他分析:「可就算三哥得償所願了,趙昭儀的寵就復不起來了嗎?她若是小產,豈不是更惹父皇可憐?死灰復燃難道是因為灰燼本身尚有餘焰?是父皇願意給她添一把柴,給她一個台階下。」

  皇帝十幾年的信任雖不復了,但寵愛還是在的,更何況他那麼喜歡趙昭儀的皮相和讒言。

  她見太子神色有所鬆動,續道:「更何況,她腹中孩兒男女未知,就算是個皇子,稚子無知,又怎能撼動三哥的地位?無論如何,它也是我們的血親,何必做絕?三哥若是輕舉妄動,恐怕反被趙昭儀倒打一耙,更惹父皇動怒。」

  更何況,要是東窗事發,皇帝查到她頭上,必然會往皇后頭上帶。蘧皇后雖然手腕強硬,但一點錯處都沒給皇帝抓到過,要是背上謀害皇嗣的罪名,皇帝還真可以掀起廢后的風波了——真不知太子到底是和誰一頭的。

  太子知她有理有據,一拳砸在案上:「三妹不知,每年秋獮,我皆代父皇校點西京屯軍,可今年秋邇迫在眉睫,父皇隻字未提,今日卻宣布令許巽代他主持!許巽不足懼,只是父皇這樣的心思,叫人難以揣測,我是真不知哪裡又惹怒了父皇。」

  「原來三哥是為此事憂心?」永清一笑,「那既然如此,我們去問問另一個必定參與此事的人不就行了。」

  她如此循循善誘,太子終於開竅:「蘧平?」

  蘧平如今升任將軍,獨立開府辦事,因他轄著京郊屯衛,因而將軍府也毗鄰屯兵校場。

  隔著一度後牆,仍可聽見隔壁殺聲震天,氣勢驚人。

  縱使遲鈍如太子,也察覺到如今的破虜將軍府有所異樣,他不由向蘧平試探道:「今日的京衛屯兵倒不似以往閒散,蘧將軍真是治軍有方啊。」

  他說閒散,都是說得好聽了。

  兩京以前的京郊屯衛皆由京畿附近的人輪流服役,每每春耕秋種,都紛紛告假回家,一此下地就是三個月,朝廷又重視農桑,不得阻攔。以至於每年秋練,太子只能拉三分之一的兵出來撐場面。吃空餉更是嚴重。

  「太子謬讚了。」蘧平模糊其詞,轉而邀請他們兄妹入室飲茶。

  永清眨了眨眼:「舅舅怕是有軍國要務再身,尚屬機密,不得泄露吧。」

  蘧平不料被永清看穿,驚訝道:「公主知道多少?」

  「舅舅忠直,只是待許侍中離開,陛下身邊自然是太子殿下翊佐,如今早些告訴他,也教他到時候莫手足無措。」永清端坐小枰之上,乖巧道。

  太子做到她三哥這個份上,軍國大政一概不知,也是可憐,皇帝一點權力都不放給他,日後他繼位又如何能獨當一面?

  蘧平也是這麼想,他決心手把手教太子了。

  於是他對永清道:「內子常對小女說起公主事跡,不如讓小女陪公主閒逛後院解乏?」

  永清聞弦知意,走出了茶室,進了內院,留蘧平和太子促膝長談。

  她一進後院,就看見秋陽疏桐之下,蘧平的妻子鄧氏坐在庭中石凳上,旁邊立著一個眉眼英氣的姑娘,頗為高挑,左腳來回勾踢地面,背著手正耐著性子在那裡瞅鄧氏做針線。

  鄧氏剛喊了一聲「公主」。

  那姑娘看見她就興奮撲來:「啊,你就是永清公主!」

  鄧氏頓時沉下臉。

  她是真的飛撲而來,永清倒退一步。蘇蘇也跟著後退,緊張地躲在她後面小聲道:「不是吧,公主,皇后殿下如此端莊嫻靜,我還以為蘧家女兒都似殿下一般呢——」

  她話音還未落,永清便被一個輕盈如燕的身影撲倒,栽進身後落英簌簌的菊花叢中,悶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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