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鄺枕妻
2024-07-04 11:24:49
作者: 心上秋
許長歌一回宅邸,迎面便是斷續寒蟬之聲,叫得連庭中經年不改的青松翠柏亦顯得淒涼,月色勾出針葉形狀,仿佛滿樹寒針,冰冷銳利。
他走過前院,抵到前廳,才看見人影相迎。
「公子,那卞氏還不肯走。」僮僕疾步上前,小心地對他道。
許長歌面龐略有倦色,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她想待多久,就讓她待多久,好茶好飯皆伺候著便是。」
鄺枕落難,與他無關,他沒有落井下石,就問心無愧。
他轉身就要從側門繞過去。
「公子。」僮僕是頗有眼力的,曉得許長歌本性如何,是會搭理這種事的。但那卞氏實在死纏爛打,竟對他一個奴僕也好聲好氣地卑微乞求——又塞了那麼多金銀,他實在不得不張這個口,「那卞氏說,她是誠心而來,帶來了公子感興趣的禮物。」
如今能有什麼事物,讓他感興趣?
許長歌挑了挑眉。
即便有,又豈是小小一個卞氏能給得起的。
但他仍停住了步履:「那便請她正廳相見。」
許長歌也只在三月上巳時,見過卞氏那一面。一看便知是鄺枕捧在掌心的嬌妻,如今遭此晴天霹靂,必定是哭哭啼啼,尋死覓活。因此他不肯見她,只怕她一哭二鬧,弄得難堪不說,半句正事不吐一個,沒想到她倒是非常上道。
即便他也不一定會答應出手相救,也想看看,她能開出什麼條件。
正廳里,只點著兩盞七枝松鶴銅燈,光影沉沉,落在卞氏身上,愈發沉重。
她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看見許長歌,立刻上前跪倒行了極重的大禮:「侍中請救外子一命!」她抬起臉,面龐上滿是堅定,眼淚早已乾涸,只有眼底淺淺的粉紅猶有崩潰過的痕跡。
許長歌沒有虛情假意地去攙扶她。
他低頭審視了一下她的神色,心平氣和道:「巽與鄺僕射雖同朝為官,但交情泛泛耳,卞姊似是找錯人了。」
「妾身別無它選了。外子在家中誠言,陛下左右,四常侍詭譎奸猾,趙中郎趨炎附勢,梁老故作痴聾,若有朝一日大事臨頭,唯有許侍中還可能願意為正義拂逆陛下,一進忠言。」卞氏知道他一定會首先拒絕,仍不泄氣,亦不肯現在就甩出最後的籌碼。
「哦?臥雲兄竟如此高看巽。」他神色卻沒有一點為之所動的樣子,還頗為驚訝,仿佛她所言皆不事實。
但卞氏感覺到了,他不再以官位稱鄺枕,而稱鄺枕的字,顯得稍稍親近了一些。
許長歌未必打定主意鐵石心腸,旁觀到底。
「上回王田之事,閹寺隻手遮天,繞過朝臣,蒙蔽陛下,不就是侍中察覺到,才告知陛下此行不妥麼?」卞氏抓到了希望,趁熱打鐵,「這回太學上書,怎麼會和尚書台扯上關係?外子實在無辜——」
「鄺臥雲真的無辜?」許長歌卻笑了一聲,打斷了她,「卞姊這話不大誠心。」
卞氏的肩膀陡然一僵,她迅速冷靜下來:「侍中如何不信?難道是外子唆使學子上書,還是外子將那書文遞到朱雀門外的?」
「卞姊知道,巽所言,不是太學上書的事。」許長歌落座堂中,他的坐席旁沒有燈火,卞氏努力探察著他的臉色,卻見一片烏色陰影,混沌不清。
他的聲音變得有些刻薄的冷:「你真的不知,劉騎為什麼抓鄺枕麼?」
許長歌有些厭倦這樣和她打太極了。
雖說毫無交易地救了鄺枕,自然可以拉一把人情,但自從上次,他向皇帝坦言要娶永清,皇帝對他的態度,多少不似之前那般言聽計從,為了鄺枕,再次讓皇帝掃興,不大值得。
卞氏當然知道,她賭了一把許長歌只以為鄺枕是受太學牽連,但沒想到。
他知道。
如今她現在只能獻上最後的籌碼了。
「黑水城之戰所費遠超先前所預料,陛下接下來的計劃恐怕難以為繼。」卞氏只覺得說出每一個字,都有惻惻陰寒從身側升起,「各郡亦絞不出多餘的稅賦給陛下,劉騎提議,重啟均輸,只在隴蜀兩地實行,可陛下能在西京經營,皆是倚重隴蜀的地方大族。我們和朝京的世家不同,皆是半商半士,因而多被看輕……均輸一開,蜀隴商脈扼斷……我們……」
「所以鄺僕射,一時糊塗。」許長歌淡淡道,「鼓動鹽井鬧事。想來,他也是為了保全卞家的礦山吧。」
卞氏咬牙:「妾身知道,侍中可以救外子。」
許長歌聲音愈發放鬆:「卞姊也知道,鄺枕如今被關在北寺獄。那可是,沒有活人出來的地方。」
「所以……只有侍中能救他。」卞氏深吸一口氣。
能在北寺獄插手的人,只有許長歌,劉騎和趙都。
更何況,許長歌的話,皇帝多少會聽。
許長歌沒有接話了。
他將沉默遞給了卞氏,催促她儘快地亮出最後的籌碼。
卞氏別無選擇。
但她這次卻站了起來,走上許長歌座前,端莊落座,聲音亦不似之前低聲下氣:「若侍中願意出手相救,若外子能安然歸來。卞氏蜀中十二座鐵礦,盡數奉與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