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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風波局

2024-07-04 11:24:48 作者: 心上秋

  「顧先生!」

  喉中的腥甜仿佛彌著猩紅細霧,讓顧預視野也變得模糊。

  他多想就這樣一死了之,劇烈的咳喘帶動胸腔的劇痛,又將他的意識反覆喚起,再一睜眼,眼前又是一片灼灼艷紅,帶來一幅雪膚花貌。

  他無法推開永清。

  

  但他一望見她擔憂的眼睛,無法抑制地回想起剛才她與許長歌親昵的樣子,她分明,對許長歌有情。

  而她的意中人,又毀盡了他的前途,將他冠上逆賊的罪名。

  顧預說不出來哪一樁令他更痛苦。

  「顧先生,你不會死的,李長史會救你,他在軍中多年,身邊有專治刀劍創傷的醫師……」永清見他不抗拒她,便小心翼翼試圖將他扶起來。

  「預向來自負經世濟民,以天下為任,不做那三徵七辟皆不就的南山隱客,沽名釣譽。」他蒼涼一笑,自嘲道,「如今聲名盡毀,被迫流亡,連著書立說也不可行,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永清怒道:「你怎能說這種話!鄭仲容本是大鴻臚卿之子,他若不是拼死護你,劉騎也不會對他動手,難道他一條性命就是為了讓你多活三天?你就連替他翻案,還他一個清白,還你自己一個清白也不願意?」

  永清知道,他的遭遇,對一個積極入世的儒生而言,已是滅頂之災,心中愧欠萬分,但還是得繼續激他,讓他活下去,「你的《郡國潛弊論》將朝廷從頭到尾罵個遍,提出一堆難題便想一死了之?是,你文中亦誠言尚無有效的方劑來醫大燕之弊病,那你就不找了?難道身在廟堂,金印紫綬,位列公卿才能圓顧先生宏圖之志,你才濟世有方麼!我看顧先生對歐陽野威武不屈,以身殉道的架勢也不似戀慕榮祿之人,難道你來世間一遭,便是為聽一聲玉碎清響,要旁人贊一聲君子死節便值了?」

  她話語連珠,句句點在顧預痛穴上,驀然把他從悲怒失智的困頓中打醒。

  他閉上眼睛,哽咽一聲:「公主說的是。」

  「顧先生是有志之士,我說過,一定會讓你們沉冤得雪,」永清放柔了聲音,誠懇道,「若先生不願助我一臂之力,棄世而去,我並非個中親歷之人,豈不是真相大白遙遙無期?先生為我,為仲容,為天下,也請安心休養,以待來日。」

  她猛藥配溫方,雙管齊下,終於讓顧預艱難點了頭。

  李功隨即接過顧預,將他帶出了院子。

  永清長舒一口氣。

  今夜終於結束了。

  「嗚嗚嗚,公主!」蘇蘇在旁邊哭了許久,再撲到她面前的時候,已是雙眼通紅,「你不知道之前李長史對我有多凶!」

  永清剛在錦榻上癱下,聽了這話立刻坐起來:「你還說呢,你怎麼能讓李長史進來?」

  「我怎麼攔得住李長史啊!」蘇蘇欲哭無淚,「我怎麼敢!最後我壯起膽子還了騙他一下,結果他一聽我說話就覺得不對勁,瞪了我一眼,就全完了。我又不是霧月姑娘,誰都能騙住。」

  那確實。

  不必說李功心思細膩,單是他看著蘇蘇和永清長大,掃她們一眼就知道哪裡不對勁了。

  永清正要說話,又聽見一陣敲門聲。

  蘇蘇問:「誰?」

  那婢子道:「長史說,若公主還未歇息,請公主來前院一遭,有事相告。」

  蘇蘇無限同情地望著永清。

  「你什麼眼神?」永清自知是又要被一頓說,咬牙道,「我就不信,他還能替阿娘罰我。」

  李功自然不可能罰她。

  他只是一身青衣,肅容凝眉,靜靜地凝望規矩坐在對面的永清,然後不時搖頭輕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仰天長嘆息。

  如此反覆,過了一刻鐘,永清實在忍不住了。

  她一臉決絕赴死:「你寫信吧。」

  李功便問:「什麼信?」

  永清無望道:「寫信告訴阿娘,我闖了什麼禍,如何自作主張,如此,她就會讓你把我押回朝京,再當面罵我幾天。」

  「這,倒是不急。」李功神色突然變得有些微妙,「公主的任務尚且未完成——」

  永清突然察覺到了什麼:「李長史。你上次給阿娘寫信是什麼時候?」

  李功只愣了一稍,對面的小公主就拍案而起,眸中狡黠笑意簡直有些得意忘形:「長史最近都沒有寫吧,我知道了!是蘧平的事情!你擅作主張答應與太子合謀,犯了阿娘『不戰』的大忌,但你也不敢騙她,所以一直拖著沒給她寫信。」

  「殿下最後知曉,細細衡量,也會明白臣的無奈。」李功不緊不慢道。

  永清笑吟吟地望著他,此時她對李功一點兒也不心虛了:「但這還是算瞞報。」

  李功咳了一聲,看來這次是無法逮住永清給她一頓來自長輩的人生勸諫了,迅速把她的注意力轉到正事上:「公主可知太學之事因何而起?」

  永清道:「顧先生曾對我說,是遭人陷害上書。我想,是父皇以此為藉口,向朝京公卿士族示威,打擊士族,而為他出謀劃策的,大抵是劉騎。」

  「臣這裡收到的消息是,陛下不僅逮捕了許多世家子弟,還有另外幾個人,也下獄了。」她知道得倒是大差不大,但多是以顧預視野所見,李功為之補全,「尚書僕射鄺枕,博士祭酒張明,太中大夫陳實。」

  博士祭酒張明主管太學,出了這麼大的事,若他頭上無人,恐怕多半要被牽連,倒不意外。鄺枕她是認得的,這陳實倒是不認識。

  李功又奉出另一份文卷:「蘧將軍回京後,交予了臣這趟出征的帳簿,臣大致算得了此戰所耗錢糧之數,也譽寫了這三年來朝京向陛下所輸的錢糧之數,可供公主詳看。」

  那沉沉的竹簡嗒一聲擊在桌案上,頓時讓永清決定明早起來再草草看一眼。

  「而這,是蜀隴兩地,上月所接到的陛下詔令。」一份封泥皸裂的公文又被呈到她前面,「陛下要在蜀隴兩地重啟均輸之制,已從黃門署遣去了閹寺,充任各郡的均輸令丞。」

  均輸之制,這個制度已經停用很久了,永清剛聽見的一剎那差點想不起來它是幹什麼的。

  所謂均輸,便是讓各郡商貨皆控制於皇帝所設置的均輸官之手,不可跨區域運輸,只能賣給官府販賣貿易。此法在武帝之前便廢弛了,均輸官吏把持久了難免巧取豪奪,與民爭利,後來愈漸漸開放,連鹽鐵都交與私人盈利了。

  「我記得,鄺枕是巴人?」她沉吟道,「那這張明和陳實也——」

  「張明不是。」李功搖頭,「他,似乎只是因事發在太學,而被牽連。陳實則是與鄺枕同鄉。」

  蜀地人,同鄉,均輸。

  「那我要是猜得沒錯。」永清展開那捲沉甸甸的竹簡,低頭一目十行地尋找她想要的數字,瞭然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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