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周常侍
2024-07-04 11:24:39
作者: 心上秋
永清在尋藥的消息,在一天之間就傳到了至少三個人的耳朵里。
但周常侍的魚膠、王美人的人參都只是尋常百搭的益氣補品。許長歌送來的,則是一盒去腐生肌的紅升丹,一瓶專治療刃器損傷的金創藥。
他知道顧預藏在公主府了。
永清合上匣子,手掌覆壓其上,轉對蘇蘇道:「他人呢?」
蘇蘇搖頭:「是許侍中身邊的人送來的,被李長史盤問了半天,也不肯給,說一定要交到我手上。」
永清現在對許長歌充滿了懷疑,她甚至覺得,在藥里下毒這種事情,他也不是做不出來。
燭影之下,做工精巧的黃楊木匣湛然生光,四面光滑如鏡,她忍不住去撥弄鎖扣。
她身後是新安的兩扇落地屏風,沿著柱帷而設,直接將內室隔成兩間,隔著一件水雲繡帳,兩扇孔雀明光的繡屏,基本上看不見裡面還臥著一個顧預了。
「顧先生狀況可好?」為防驚擾裡頭的顧預,她聲音逐漸低緩。
蘇蘇為此緊張氛圍感染,也伏在案上,湊近道:「王美人送來的人參,下午便熬上了,我聞著挺香的,顧先生卻不大飲得下去,看上去挺痛苦的。」
「這才戌時不到,他便沒了精神?」永清不免擔心,「下午不是還說了好一會兒話,還看進了些書麼?」
「些許是又困了,」蘇蘇頗為誇張地壓著嗓子道,「公主,您現在這幅緊張的樣子,簡直同我娘和皇后娘娘以前看見您生病一樣。」
蘇蘇一雙笑靨綻在細膩柔軟的臉頰上,永清不客氣地捏了一把:「少怪聲怪氣的!」
蘇蘇嗔哼一聲:「我走了,才不管你。」說罷便撒腿跑出廊下,合上了門扉。
永清嘆氣,回頭望向顧預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案上的藥匣,猶豫了一瞬。
她還是放棄了,抱來衾被,在外面的小榻上和衣而眠。
夜半,她卻被一陣猛咳驚醒。
永清直覺不妙,立刻跑進裡間,只見榻上的顧預咳得幾乎弓起了身,昏暗的夜色之中,仍可辨見他一雙星眸緊閉,眼下一片病態的潮紅,鬢角亦隱隱滲出汗珠。
「顧先生,顧先生。」她意圖推醒他,又輕輕喚了幾聲,顧預卻仍是不省人事。
她撫上顧預的額頭,潮潤的汗水之下是一片高熱。
他還是發熱了。
「先生你別嚇我……」永清腦海一片空白,伏在他耳邊一遍遍喚他的名字,無論如何意識清醒了總比不省人事的好。
須臾,顧預逐漸睜開了眼睛,他似仍無力,眼眸半合,其中水汽氤氳,似江間霧嵐一般,他本便生得清秀,此時更顯病弱可憐。
「公主……」顧預眼前影影綽綽,頭痛欲裂,卻仍記得這個見之忘俗的身影。
他的聲音沙啞滯鈍,仿佛隨時又要昏死過去一般,永清兩天已聞死訊無數,哪裡還能再見這種場面,已帶哭腔:「顧先生,求你了,求你了,千萬別死。」
「我不會的……」他已止了咳嗽,面前少女的哭聲將他從昏沉的睡意中喚回,他有氣無力道,「水……」
永清連忙端來一盞水,已經不顧什麼男女之防,只攬住他的肩膀,扶他起身飲下。
連冷水滾過喉頭,都如刀割般令顧預皺起眉頭。
永清再也忍不住,伏在他肩後悶哭:「對不起,顧先生,都是我的錯。」
「我不該在王美人告訴我這件事以後還作壁上觀,只是寫了一封信給阿娘,我應該立刻去找蘧將軍,讓他保護你們。」顧預的肌肉有些僵硬,她的眼淚隔著寢衣一點一點滲進來,給他滾燙的身體帶來一絲涼意。
「不關公主的事。」顧預有些費力地轉過眼珠,他的眼白泛著瓷藍,望見抱住他肩臂的永清公主,腦海依舊混亂,心竟也跟著亂了起來。
他胸膛起伏,似是呼吸也有些困難,仍對她道:「蘧將軍駐守外城……也無能為力……」
永清卻哭更狠了:「說到底都是我無能,王難的死,鄭函的死,五百多名太學生的死都是我無能。」
「公主已是仁善之極,劊子手尚不知恥,您怎能替他人受過呢……」他有些不知輕重地握住她的手,試圖安慰她。
但她的手觸之輒感若冰肌玉骨,竟讓他萌生一絲貪求的欲望。
他慌忙甩開。
永清為他的舉動一怔,漸息了眼淚,努力冷靜下來問道:「我現在該給先生降溫還是捂汗。」
幸好顧預雜學旁收,還看過一些醫書,他道:「降溫——不過為兵刃所傷,若是發熱也只得聽天由命了。」
眼見永清眼眶裡又泫然欲下,他改了口:「陽勝則熱,陰勝則寒。重寒則熱,重熱則寒。我多喝水,睡一覺便好了,公主不必擔心。」
永清聽他引經據典,稍安下心,去絞來清水為他擦拭額頭與脖頸,幾回之後,她決定徵詢一下顧預的意見:「許侍中送給了我一些紅升丹和金創藥……」
她話未說完,顧預便激烈地打斷:「不用他的藥。」
她早該想到,寧死也不向歐陽野屈服的顧預,怎麼可能為偷生而接受許長歌的施捨。
「好……」永清安撫他,「先生可覺得好些了?」
顧預渾身依然燥熱滾燙,只是意識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卻點頭:「我已無礙了,公主請早些休息。」
永清仍有疑慮。
顧預一低頭就望見那雙滿懷憂思的明眸,秋水泛濫未收,眼睫邊緣尚有胭脂般的淡淡紅痕。
他只得道:「我有些困了。」
永清這才扶他躺下,攏上床幃,踉蹌著無比困意的腳步出去。
所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一夜折騰,次日,被蘇蘇喊起的時候,永清只覺得後腦隱隱的疼,她的語氣都變得虛浮:「怎麼這麼早……」
「哪裡早了,都快午時了,」蘇蘇將昨日送給周常侍的木匣遞到眼前,「周常侍送回來的。」
永清困得差點打不開匣子,昨日裝滿的細白如雪的吳鹽已消失,只剩下一條寫著字的布帶。
她強撐著眼皮看完,便驀然驚醒。
好了。
第三個緊盯著她的人,也浮出水面了。
蘇蘇見她神色有異,不由問:「公主,是不是出事了?」
「劉騎,」她捲起布條扔回匣中,扶榻起身,坐到妝鏡台前,望見面前神色清冷郁然的鏡中人,「周常侍說,劉騎還是懷疑到我們,今日他無論尋什麼由頭,都要向皇帝請命,搜查公主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