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倚秋光
2024-07-04 11:24:35
作者: 心上秋
床幃之後,顧預的臉色蒼白不見血色,嘴唇亦如曇花般白到幾近透明,一雙生得頗為秀氣的眼睛半睜著,眼睫微微顫動,他的手指也似乎無意識地試圖抓握,他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卻仍然持續地給他帶來痛苦喘息。
似乎是隱隱有了知覺,但遠遠算不上清醒。
「你怎麼把他放我榻上了……」永清頗為無奈。
「您讓我把他藏起來,他又有傷,我實在不知道把他放哪了。」蘇蘇也沒有辦法,「我去叫李長史過來?」
「……算了,別叫他。」永清權衡再三,她想起上次李功對阿離事情的態度,「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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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之後,在劉騎的羅織下,五百多名死去的太學生皆會被坐實謀逆亂黨之名,是非真相,或許唯有躺在眼前的顧預知道了。
「給他用過藥了嗎?」永清坐在他身邊,解下他腰間帶鉤,小心翼翼地撩起他疊著刀痕與血漬的上衣,掀到他傷口之處,他便悶哼一聲,她才發覺,破損的織物和綻開的皮肉已被污血粘到一起。
那一片血肉看得蘇蘇頭皮發麻,連忙道:「給他餵了您的紫珠玉清丹,之前還流血,現在已經不流了,想來是有用?」
「那不是用來治月信下紅的藥嗎……」永清感到無比尷尬,「罷了,有用就行。我們可有乾淨的夏布?你找些來,我們給他簡單包紮一下。」
蘇蘇應聲而去,永清伏在顧預身前,慢慢地將他的衣物從傷口剝離,終於露出一片坦蕩無遮的胸膛。
傷口看起來並不深,卻極為狹長,橫亘了整個左胸及下腹。
她稍微放心了些,要是再深,她恐怕就束手無策,只能準備在後院給他埋起來了。
「公主,夏布尚有——」蘇蘇看到胸膛袒露的顧預,捂住了嘴,「天哪。」
之前永清一心察看傷情,還不覺有什麼,如今蘇蘇一回來,她也不免面紅耳赤,可見羞恥心是在有限的世俗之中才會作祟的。
「有什麼好驚訝的,上次在飛廉觀不也看過了。」她惱道。
「那不一樣呀,上次,光天化日,而且也不止看他一個,」蘇蘇忍不住笑,「這回放在您的閨閣之中,倒挺羞人的。」
「羞什麼羞,再不快點給他包紮起來,一會兒人都涼透了,就變成嚇人了。」永清唬住她,兩人忙活了大半夜終於把他的傷口包紮了起來。
永清已經忘了了蘇蘇臨走前說了什麼,也不大記得自己是怎麼合上的眼睛,一夜兵荒馬亂,倒換來一次平靜無夢的酣眠。
而顧預醒來,日光從窗格綺疏落下,格外刺目。
在無邊的血夜後,他竟還能看到明日朝陽,沒有一點劫後餘生的慶幸,只有無限的蒼涼。
他嘗試起身,低頭輒見自己上衣盡褪,被胡亂地纏繞著好幾圈白布,除卻凌亂倒也算嚴實,他心中一動,他記起昨夜精疲力盡前,不知翻進了何處院牆,竟被哪位仁人義士救了。
一轉過頭,他的目光便凝固了。
榻邊伏枕著一位熟睡的少女,她似乎是坐在地上便睡著了,身上半披的朱紅錦衣也滑落了左肩,漆黑長髮如緞般披垂一邊,秋陽煦暖,拂過她精緻眉眼,呼吸勻淨仿佛極是好睡。
皆將閉目美人比作海棠春睡,今日他卻覺得面前人的睡顏更似旖旎秋光,望之則讓人心境平暢。
他在想什麼?
顧預只覺自己荒謬,生死之際冒出這種念頭。
那雙被他太久注視的眸子倏然睜開,秋陽之下,泛著琥珀般剔透的棕色。
「抱歉,姑娘……在下……多謝……」他一時竟不知該先感謝搭救之恩還是告罪非禮勿視,只道出一串乾涸沙啞的詞。
「你醒了,」她卻毫不驚訝或羞惱,甚至頗為喜悅,聽得他一番前言不搭後語的囈語,反露憂色,「你好像還有一點糊塗,可感覺發熱惡寒?我阿娘說,若是被兵刃所傷,一旦發熱,多半有性命之虞。」
昔日顧預在飛廉觀高談闊論,字字珠璣,如今說話卻似有些磕巴,她不由得擔心。
顧預搖頭,心緒也平靜了下來,誠懇道:「姑娘救命之恩,顧預銘記在心,此時情況危急,在下不能久留,否則或許會為姑娘招致災禍,不知姑娘高堂貴姓,來日必以報答。」
永清這才想起,她之前要麼帶著帷帽,要麼躲在人群里,顧預沒見過她。
「你不會想報答我的高堂,」她眸中泛起譏諷之色,笑也自嘲,「顧先生不記得了,我們見過。」
她的聲音漸漸冷淡,卻變得熟悉起來。
「你昨夜翻進了公主府,」永清輕嘆一口氣,坐到榻上,青絲遮蔽了她的側臉,她伸手將長發捋至身後,「我是,大燕的永清公主。」
「永清公主。」顧預瞬間明了,內心深處卻湧起一絲莫名失落。
他忍住傷口疼痛,俯身致禮:「公主兩度出手相救,預無以為報,此生身家性命,皆由公主差遣。」
永清只怕他傷口裂開,連忙扶住他的肩膀:「顧先生,別這樣,你身上還有傷,你我都在這樣不合於禮的地方相見了,何必再拘於這些俗禮呢?」
溫軟的掌心覆上的是他赤裸的肩膀,卻仿佛攏住了他的心臟。
顧預「啊」了一聲。
永清忙問:「是不是傷口疼?」
顧預連忙稱否:「我傷得並不重,只是昨夜疲於逃亡,精疲力盡,讓公主擔心了。」
既然顧預無礙,她便言歸正傳,問道:「先生可信我?」
顧預直接挑明:「公主是要問昨日太學之事。」
永清點頭。
顧預一想到,她是永清公主,就不免想起京中給她附會的,與許長歌的流言蜚語。
他合上眼,深深屏息:「公主可信我?畢竟在陛下御批之中,我已是亂黨賊首。」
「昔日飛廉觀中,我知道先生是什麼樣的人,也知道太學諸生,大多是一群心懷蒼生,致君堯舜的君子。因而昨日劉常侍帶人遍尋皇城,我寧可和他撕破臉皮也要保全顧先生,」永清堅定道,「先生說什麼,我都會相信。」
顧預沒想到還有這番波折,心中觸動更深。
他低頭望一眼纏身的布帶,苦笑道:「公主不如先猜一猜,我身上的傷,是何人所致?」
永清一怔,她怎會知道。
顧預喉頭哽動,一字一句道:「昔日我輩之良師,太學春秋博士,陛下的許侍中,許巽許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