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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趙洵美

2024-07-04 01:01:58 作者: 心上秋

  荀鏡確實對得起他的士名,嫉惡如仇,不出三日,就連禁宮之中,也物議沸騰。

  宮中流傳的版本大意是,荀惟明在太學雅集上揭露了宦寺倒賣王田,欺詐百姓,殺人滅口,引得士人皆口誅筆伐,又傳下至百姓商賈,引得許多受害者跑出來鳴冤。皇帝被輿論所挾,要求劉騎自糾黃門署,嚴查此事。但士人聽了更不樂意,讓劉騎自己查自己,豈不是自己罰酒三杯了事?太學諸生及士人最開始要求請朝京的廷尉過來,皇帝哪裡肯,最後讓太學博士祭酒張明和京兆尹一起審查此事,到後頭還把病中的尚書令梁符也拉了起來。

  當然,要旁觀,還是在宣室殿看皇帝的臉色來得精彩。

  皇帝的鎏金七寶案前,永清瞟了一眼堆積倚疊的士人奏表,離她最近的一份,卷露一端,滿是批評皇帝縱容宦官涉政的文辭,末尾落著太學生顧預的名。她滿臉天真地問:「父皇,什麼叫做『手握王爵,口含天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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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天天到宣室來。」皇帝一把抓起她面前的奏表,扔到身後。

  永清笑吟吟道:「父皇不也說了?女兒到了出閣的年紀,自然要珍惜時光,多侍奉父母左右。不然父皇何必把我接到宮裡來住?」

  皇帝自搬到西京以來,很久沒有這般忍氣了,他一定要找點兒什麼理由把永清打發出去。他煩躁地抬眼,看見正在磨墨的永清,不由一怔。

  倒不是驚嘆於她竟也會侍候筆墨,畢竟她幹得極其敷衍,極不盡心,一盒終南的愉麋墨盡被她倒進龜硯之中,一小方清水根本化不開,搞得研墨的研杵醬醬黏黏,慘不忍睹。

  但她垂首盯著龜形銅硯,眸中既不含譏怒,面色亦不帶冷傲,倒生出幾分尋常女兒家的溫和貞靜來。他細看,才發覺永清生得並不像蘧皇后,反而多隨他幾分,甚至頷首低眉,影影綽綽間,頗似在他十歲時早逝的端貞皇后。

  皇帝沒有慈父情懷,反倒生出幾分詭異的孺慕之思。

  「劉常侍。」但她偏偏要開口說話,眼睛落到趨入殿中的劉騎身上,又是一幅含著譏誚的天真,「常侍,什麼叫做『手握王爵,口含天憲』?」

  她問皇帝,皇帝自可以搪塞無視。

  但劉騎不行,他得斂氣低眉地答:「是指一人位高權重,有王侯封爵,所說之話,如同王法律條一般,生殺予奪。」

  永清終於肯放過那灘泥墨,微微一笑:「這句話是在說常侍啦?畢竟常侍的義父,是黃門十侯之一呀。」

  溫熹年間先帝以宦官誅殺霍胤,十位為首的宦官皆封侯,權傾朝野,這才叫手握王爵,口含天憲。最後先帝晚年驚覺,抬起了蘧家,才將宦官都收拾了乾淨。

  如今的劉騎見識過黃門十侯的風光,未必不生此心。宦官後戚輪番上位,這風水也該輪到他了。

  「公主說笑,臣只是宮中家臣罷了。」劉騎眉頭一跳,竟看到皇帝也停筆看著他,他差點就對上了皇帝的目光,恭聲轉了話,「陛下,梁尚書已在墀下求見。」

  「永清,你先回去。」皇帝便道。如今眼前棘手的還是永清。

  她怎肯輕易離去:「女兒可以陪著父皇見梁尚書。」想來梁符是要來報王田之事了。

  「胡鬧!」皇帝終於逮到機會可以呵斥她了,「宣室本就不是你隨便能進的地方,朕這幾天縱著你,把你性子養更刁了。出去。」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永清也不裝大孝女了,一聲不吭甩袖而去。

  一出宣室殿,便見廊下一排齊整的持戟衛士,五步而戍。她要等梁符出來,便站在西京最高的殿上,在兵戟重林之中,旁若無人地遠眺宮城裡重重高闕,安然自若。

  趙都和鄺枕正從丹墀之下走過,抬眼看見這一幕都不由駐足。

  向來無論是誰,入殿見駕,皆得急趨而行,以示恭敬,何曾有人似這般徘徊廊下,散漫悠閒。

  「這是陛下新得的寵姬?」趙都輕佻一笑,「膽子這般大,也不怕色衰愛弛,秋後翻帳。」

  鄺枕認出是永清,暫按不表,揶揄他道:「趙中郎是替昭儀著急了。」

  「我是心疼這位小美人兒,不知天高地厚,來日只怕跌得慘。」趙都一概私下裡言行放浪。

  鄺枕倒沒想到他連宮妃也敢調侃,眉毛不由挑了一下,出言道破真相:「她可不是陛下的新寵。」

  「鄺僕射竟然認得她。」趙都又細細打量她幾眼,見她眉眼清麗脫俗,從容淡然,仿佛重檐高殿和林立的兵戈都對她沒有一絲壓迫感,頓時來了興致,「她是誰?」

  鄺枕道:「永清公主。」

  「哦,是她。那怪不得。」他又在那窈窕姝影上流連片刻,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常樂講述里大鬧宣室殿的蠻橫嫡姐對上,「生得倒是不錯,怎的這麼潑辣。」他意味深長道,「難為許長歌了。」

  「公主和許侍中在一起的時候,」鄺枕想起微水濱洲之上,少女眉眼含情展笑的樣子,「可全然不同。」

  趙都聽罷,莫名生出了勝負欲,嗤笑一聲:「哦?那倒有意思了。平日裡章台燕飲相邀,他許侍中一點面子也不給我趙某人,我還真以為他浩氣絕塵,清心寡欲了。沒想到風月上,竟有如此能耐。」

  他越說越放蕩了,鄺枕只笑,不再撘話,借言呈事辭去。

  永清在廊下苦等,梁符一直未出,卻等來了一個鄺枕。鄺枕知會謁者後,又朝她執板一禮:「永清公主。」

  他只得了她淡淡應聲。

  上次這鄺枕在微水畔擾了她的興,她且記著。

  鄺枕在門前恭敬候立,一旁永清有點焦慮地來回踱步,不自覺間在殿前繞了一個圈。

  在她離鄺枕最近的時候,倏然聽那人來了一句:「公主可有聽聞今日的太學清議?」

  永清驀然抬頭,卻見那青色朝袍,趨入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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