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2024-07-03 14:40:02
作者: 斑衣
晚上八點鐘,夏航一下飛機就驅車趕到夏冰洋家裡,他在國外給夏冰洋買了一份禮物:一件造型別致的淺紅色珊瑚擋屏。當他看到那件擋屏的時候就立刻想起夏冰洋家米白色的電視背景牆上零散的幾盞小小的射燈,其中一盞和電視櫃離得很近,中間的位置恰好可以擺下那件擋屏,紅色的珊瑚擋屏被暖黃色的射燈一打,肯定特別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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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著禮物盒從電梯裡出來,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到夏冰洋家門口,按下倒背如流的密碼,推開了房門。一如他所料,家裡沒人,他換了鞋,抱著盒子走向電視櫃,盤腿坐在地板上,一邊把擋屏從盒子裡往外掏一邊給夏冰洋打電話。
夏冰洋掛了他的電話,他沒往心裡去,因為夏冰洋經常不接他電話。
他放下手機,專心擺弄了一會擋屏,把擋屏擺在合適的位置,那盞射燈果然恰好懸在擋屏上不到五公分的距離,把燈一開,暖色燈光像霧似的灑下來,渾然天成,仙氣飄飄。
夏航托著臉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藝術品,越看越滿意,正打算給夏冰洋再打個電話催夏冰洋回來看禮物,忽然聽到身後傳出一聲輕響。
他回過頭,看到他常住的次臥門口站了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穿著夏冰洋的衣服。他愣了一下,連忙爬起來瞪大雙眼看著邊小蕖:「你誰啊?」
邊小蕖木然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夏冰洋家裡忽然出現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而且這女孩還穿著夏冰洋的衣服,這讓夏航成功地想歪了,他不可置信地朝邊小蕖走過去:「你是我哥的女朋友?你也太小了吧,成年了嗎?」
邊小蕖垂下眼睛,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
「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會是個啞巴吧,喂,說話呀。」
夏航的聒噪給邊小蕖造成了某種刺激,邊小蕖忽然奔向門口,打開房門跑了出去。
夏航一愣,隨即扭轉了對她身份的認知:「小偷!」
他剛追到電梯間,就見邊小蕖乘的那架電梯關上了門,恰巧旁邊的電梯門開了,他乘電梯追到一樓,電梯門一開就在公區大堂看見了邊小蕖奔逃的背影。
他拔腿就追,推開單元樓玻璃大門,看到了站在甬道路燈下的婁月和女孩兒。
「姐,她是小偷!」
夏航去過夏冰洋單位多次,和婁月很熟,親切地管婁月叫姐。他彎腰撐著膝蓋喘了幾口氣,然後朝婁月走過去。邊小蕖見他走近,連忙躲到婁月身後。
婁月一手牽著邊小蕖,一手把夏航擋在一米外:「別過來了,看你把她嚇的。」
夏航急道:「她是小偷啊姐。」
婁月遞給他幾張紙巾:「她不是小偷,是你哥帶回家的客人。」
夏航納悶:「那她跑什麼?」
婁月白他一眼:「被你嚇的。」她往樓上看了看,「你哥不在家?」
夏航擦著汗說:「不在啊,家裡就這女孩兒一個人,她見到我就跑,我還以為她闖空門的呢。」
婁月皺眉道:「你能不能聯繫到你哥?」
「我剛還給他打電話來著,他不接。」
婁月心裡有些不安:「那你知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們都聯繫不到他。」
夏航聽得出來,婁月口中的「我們」是夏冰洋的下屬和同事,他忽然緊張了:「我不知道啊,我剛從國外回來,一回來我就來家裡找他,家裡也沒人啊。」
婁月讓他別急,寬慰他說:「沒關係,你哥經常不接電話搞失蹤,我現在回單位看看,他或許已經回去上班了。這個女孩兒我先帶走了,我看你也不會照顧她。」
婁月把邊小蕖領到她的車上,跟夏航打過招呼,開車走了。
夏航站在樓下心神不寧地發了一會兒怔,還是放心不下夏冰洋,但是他聯繫不到夏冰洋,擔心也是白擔心。他也離開了夏冰洋的小區,開車行駛在路上的時候接到了梁霄桐的電話,梁霄桐說法務部有些問題需要諮詢蘇星野律師,但是蘇星野的手機打不通,法務部聯繫不到蘇星野,問他能不能聯繫到。夏航沒掛梁霄桐的電話,用另一個號碼撥出蘇星野的號碼,但回應他的是已關機。
「我去他家裡看看。」
夏航很有執行力,掛了梁霄桐的電話就轉了一道彎,改變路線往蘇星野的家駛去。
二十幾分鐘後,他把車停在蘇星野家門口,按了幾下門鈴也沒人來開門,他試著推了一下大門,門竟然開了。他穿過甬道,又被房屋門攔住,但是門又被他試探性地推開了,夏航站在門口,朝裡面喊了一聲:「蘇律師?」
沒人應他,家裡沒人。家裡沒人但兩道門都開著,這讓夏航覺得有些不妙,他走進屋裡,又往樓上喊了一聲,依舊沒有應他。蘇星野的臥室在二樓,他噔噔噔跑上二樓,熟門熟路地摸到蘇星野的臥室門前,門是虛掩著的,裡面依舊沒有人,但是房間有些凌亂,像是被人急匆匆地翻騰過,似乎是鬧了賊。
夏航頓時覺得蘇星野大概是遭遇了不測,比如被人綁架了什麼的,他慌慌張張地往回走,走到樓梯口忽然發現二樓盡頭的一間房門大開著,從門裡漏出一道雪亮的燈光。他跑過去,往裡一看,看到房間裡躺著一個人,是個男人,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
夏航喊了一聲:「喂!」
那人不理他。
夏航無由感到心悸,慢騰騰地挪動腳步走進去,站在床邊往下一看,看到一張枯癟消瘦的臉,青白的臉色不像活人。夏航覺得他有些眼熟,但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慢慢伸出手探男人的呼吸,沒感受到氣流,又摸男人的脖子,摸到滿手冰涼,那是死人的體溫。
他嚇了一跳,慌忙縮回手,轉身往外沖。他慌慌張張地下了樓,卻在客廳又停住了,他看到客廳茶几腿上銬了一隻手銬,一端在桌腿上,一端往下垂著,而地板上留著一攤血。
夏航像是逃離鬼宅似的奔出蘇星野的別墅,坐進車裡連忙撥出夏冰洋的電話,謝天謝地,夏冰洋終於接了。
「哥!你在哪兒啊!蘇律——」
他話沒說完,電話被掛斷了。他蒙了一下,回撥,卻又打不通了,這次夏冰洋的手機徹底地關機了。
城市的另一邊,棋江大橋,橫跨江水兩岸的大橋綴滿燈火,像一條盤踞在江水之上的銀龍,橋上路燈的燈光成片成片地灑在漆黑的江面上,隨著微微翻湧的江水閃著粼粼的光,像是從龍身上剝下的龍鱗。夜深了,橋上的車流逐漸消失,橋下的貨輪悠悠遠去,江面上濕冷的晚風越來越急。
夏冰洋把車停在橋下,在江風蕭索的夜裡,在澄明的路燈下,沿著橋邊的護欄不停地在橋上徘徊。他像一抹孤魂似的在橋上徘徊遊蕩,吸引了一位晚間散步的老人的注意。
老人以為他想輕生,就悄悄地跟在他身後,準備隨時勸阻他。老人發現他不是機械地走來走去,就是望著橋下翻湧的江面發怔,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其他輕生的意向。老人觀察了他一段時間,看到他忽然不再走了,也不再看著江水發怔,累了似的背靠著欄杆坐在地上,以保護自己的姿勢雙手抱著膝蓋,彎著腰低著頭,把臉藏了起來。
看到他這副模樣,老人更不敢走了,他知道這年輕人一定遇到了非常難的事,他一定非常難過,那件事幾乎摧毀了他做人的意志,他現在就像被抽走了脊樑,站都站不起來。
老人年事已高,經歷過多次大悲大徹生死離別,他看出這年輕人也正在經歷大悲大徹抑或生死離別,這讓他感同身受,心裡湧起同情。他想過去安慰年輕人,剛挪動腳步,發現年輕人有了動作,拿出手機不知給誰打電話,所以他也就沒過去打擾。
夏冰洋的手機即將沒電了,從他來到棋江大橋到現在,他一直重撥紀征的號碼,但無一例外被客服告知是空號,他在親手殺死紀征後又不得不接受另一個噩耗,他再也聯繫不到紀征了……
在手機屏幕的光芒逐漸黯淡時,夏冰洋盯著屏幕上的時間,現在是九月三十號晚上十一點四十三分,九月的最後一天還有十七分鐘就要走到盡頭,他木然地看著屏幕上11:43的數字變成11:44,其次是11:45、11:46、11:47……
屏顯光芒愈加黯淡,直至完全消失。他的手機沒電了。
手機黑屏之後,夏冰洋看到了自己的臉,那張臉讓他陌生,像是木刻的一樣僵硬又無神。
聽到身邊有腳步聲走近,夏冰洋霎時轉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他是那麼地迫不及待又滿懷祈求,像是落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那位好心的老人走到他身邊,問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需不需要幫助。
夏冰洋渾身都頓住了,從內到外都像是生了鏽,老人說的話只在他耳邊徘徊,沒有被他聽進去一個字。
他問:「……幾點了?」
老人看了看手腕上的電子表:「零點五分啦,小伙子,趕快回家吧。」
凌晨了,九月的最後一天在他的等待中耗盡了,他只等來了絕望,其他什麼都沒等到。老人走了,橋上人煙絕跡,連車都沒有幾輛,只剩他一個人,整個世界只剩他一個人。
夏冰洋坐久了,雙腿又木又僵,他撐著欄杆站起來,看著大橋燈火璀璨的遠方,橋上一個人都沒有,只有一盞盞路燈在吞吐著柔軟的光。江上的風太急,早就把他整個人都吹透了,他渾身上下從裡到外全都是冷的,沒有一絲溫熱的地方,他眺望著視線所能到達的最後一盞路燈,靜站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攏緊外套衣領抵禦冷風,低著頭往前走。他的方向和來時的一樣,來的時候迷茫且痛苦,回去的時候不再迷茫也不再痛苦,他只剩下絕望。
他絕望了太久,已經麻木了,所以他遲了好一會兒才發覺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那聲音篤定有力,越來越清晰,像是皮鞋磕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的聲音。
夏冰洋回過頭,看到一個身穿藏藍色西裝的男人從一團柔軟的光霧中走了出來,他身後的光太耀眼了,耀眼得遮陽障月,他渾身散著金色的粉塵,像是正在日出的戈壁灘上馬蹄濺起的沙塵,被赤金色的落日曬成金色的粉。
在那一刻,夏冰洋看到白晝和黑夜瞬間交替,天亮了。
他像是被瞬間被抽走了氣力,雙膝猛然下墜,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紀征快走幾步蹲在他身前扶住他肩膀:「怎麼了?冰洋?」
夏冰洋死死握住紀征的手臂,心裡壓抑多時的恐懼和悲傷瞬間爆發,崩潰痛哭。
紀征不知道他為什麼哭,他把夏冰洋拉進懷裡抱住:「好了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哭——」
夏冰洋支離破碎地哭道:「哥,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我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啊!你醒不過來了,是我親手做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剛才,我剛才……我剛才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求你原諒我,我不想傷害你,我只想把你找回來……原諒我吧,求你……」
紀征不知道夏冰洋在說什麼,只知道夏冰洋在請求他的原諒,他不停地撫摸夏冰洋的脊背:「我原諒你,無論你做什麼事我都原諒你,別哭了好嗎?」
夏冰洋倒在他懷裡,額頭抵著他的胸口,死死捏住他的衣角,漸漸沒了聲音。
過了許久,紀征聽到夏冰洋低不可聞地說了一句話。
他沒聽清,問:「什麼?」
夏冰洋的聲音嘶啞,哽咽著說:「跟我回家。」
紀征:「好,我跟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