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2024-07-03 14:39:13
作者: 斑衣
航站樓後的美食廣場中一家壽司店裡,一個戴著寬檐草帽的漂亮女人頻頻看表,面前擺著兩人份的日餐沒有動過。在她第五次向餐廳門口張望時,終於看到了她等的人。
她抬起手臂:「紀先生。」
紀征很快看到了她,向她禮貌地笑笑,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道:「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你還沒吃飯嗎?」
劉雅君道:「我吃過了,這是幫你點的。」
紀征並不餓,但不想拂了她好意,所以夾起了一塊壽司:「你幾點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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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雅君看了看手錶:「七點十分,還有一個小時。」
排隊過安檢至少需要半個小時,所以劉雅君留在蔚寧的時間最多還有半個小時。紀征放下筷子,道:「劉女士,你時間緊迫,我就有話直說了。」
劉雅君雙手托腮看著他:「我知道你找我是為了茜茜的事,你問吧,只要我知道,我全都告訴你。」
紀征笑道:「謝謝,那你知道蘇茜有比較交好的男性朋友嗎?」
「你是說客人嗎?」
「在範圍之中。」
「倒是有幾個比較喜歡茜茜的客人,你問這個幹嗎啊?」
紀征沒有時間向她解釋,所以笑了笑敷衍過去,問:「都是什麼人?」
劉雅君拿出手機在通訊錄中搜尋,說出了三四個名字,都是蘇茜的熟客。紀征拿出備好的紙筆,把她說出的姓名和聯繫方式一一記下。
劉雅君翻完通訊錄,把手機放在桌上,看著他說:「對了,茜茜還有一個熟人,但那個男人已經不在蔚寧了。」
紀征抱著寧缺毋濫的心態問:「叫什麼名字?」
「蔣志南,不是本地人,也是一個打工的。他很喜歡茜茜,幾乎把攢下來的錢全給茜茜買東西了,但茜茜看不上他,他沒什麼錢——嗯?紀先生?」
她發現紀征忽然停筆不記了,拿著筆像是僵住了似的靜止不動。
過了一會兒,紀徵才抬起眸子看著劉雅君:「蔣志南?」
「是啊,是叫蔣志南沒錯,你認識他嗎?」
紀征又默了片刻,才道:「不認識。」然後在本上用力寫下蔣志南的名字,又問,「這幾個人里,有沒有人左腿有殘疾?」
劉雅君很納悶:「殘疾?沒有啊,他們都很健康。」
話雖這麼說,但是紀征敏銳地察覺到劉雅君的眼神晃了晃,好像想起了什麼人。
紀征道:「劉女士,這個人很重要,如果你知道,請你務必告訴我。」
劉雅君便道:「茜茜倒是認識這樣一個人,左腳有點殘疾,走路的樣子瘸得挺明顯。但是他不是茜茜的客人,我問過茜茜那個人是誰,但是茜茜沒告訴我。」
「你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哪兒工作。」
「哪裡?」
「嗯……南環北路的加油站。」
傍晚時分,紀徵到了南環北路加油站,他沒有借著加油的名義開車進去,而是把車停在加油站對面的路邊,因為他和他要找的瘸子見過,瘸子或許還記得他的臉,雖然他不確定加油站的瘸子是不是襲擊關櫟的瘸子,但是為保證自己的安全,他還是決定在旁觀望。加油站進出口都排著長長的車隊,站內的工作人員也都很忙碌。很多工作人員都被加油機遮住了身體,看不清楚臉,而且他們站在一個地方不經常動作,也看不出是不是瘸子。
紀征耐下心等著,儘可能把每一個加油員都納入自己的視野範圍,等了將近半個小時後,他終於看到102號汽油機的加油員和隔壁負責93號汽油機的加油員調換了一下崗位,102號的工作人員走向93號加油機的那幾步明顯瘸著腿。
紀征緊盯著他,下車沿著路邊往前走了幾步,站在一個和那瘸子正面相對的位置,在他屢次彎腰又直腰的動作中辨認出,他的身形和當晚襲擊關櫟的瘸子十分相似。雖然相似,但紀征沒看過瘸子的臉,不敢確定。但是接下來的一幕,讓紀征篤定了眼前的瘸子就是他找的瘸子。
加油的私家車開走之後,102號加油機的工作人員反身把加油槍掛好,卻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了一條黑色塑膠管,管子把他絆了一下,他及時扶住加油機才沒有被絆倒,一旁的同事指著他大笑著說了句什麼。
他也笑了笑,然後彎腰撿起那根塑膠管,往上一拋,接住塑膠管的另一邊,反握住塑膠管一頭,把塑膠管往上豎起,和自己手臂貼在一起。
紀征看到那一幕,身上一陣發冷,好像看到了那天晚上,全副武裝的瘸子把手中的撬棍拋起來又接住,反握住撬棍一頭,往關櫟的胸口狠狠扎了下去。
天很快就黑了,他回到車裡,沒有打開車燈,繼續盯著加油站。
加油站的員工分日班和夜班,他不知道瘸子今天上的是日班還是夜班,如果瘸子上夜班,那他肯定也要在車裡守一晚上。不過他的運氣似乎不錯,十點左右,瘸子換下了工作服,往加油站內部的停車場去了。
紀征看出他要去開車,利用這點時間進入加油站,走進總操室,向裡面一個正在整理貨架的女人問道:「你好,剛才負責102號加油機的工作人員叫什麼名字?他忘了把油卡還給我。」
女人道:「你是說金濤啊,他剛走。」
紀征把這兩個字記在心裡:「就是左腿有些不方便的那個人嗎?」
「對對對,他好像去開車了,你——」
紀征沒等她說完,轉身離開了總操室,因為他看到一輛黑色手動擋國產車開出了加油站,裡面的人就是金濤。
紀征快步穿過公路,回到車上駕車朝那輛車追了過去。
前面那輛車開得很快,紀征追得也很緊,他現在不怕暴露,因為金濤即使見過他的臉,也沒有見過他的車,況且夜晚間車流如瀑,除非金濤的警惕心強到時時刻刻在反偵察,否則察覺出被人跟蹤的概率並不大。
夜越來越黑,街道上的車流和行人只增不減,直到紀征跟著前面那輛車穿過鬧市區,到了一條非商業街。這條街相對來說比較安靜,周圍大部分都是居民樓,車流也驟減。紀征和前車保持著百米的車距,並且有意讓一輛白色越野走在他們之間。他就這樣跟著金濤轉了五條街,在路上開了一個多小時,一個多小時後,黑色國產車終於停下了,紀征察覺到前車在降速時先一步把車停在路邊停車道,透過車窗看到那輛黑色轎車鑽進了一個沒有路燈的地方,像一抹幽靈般停靠在林帶里一排香樟樹下,和黑色的樹影融為一體。
紀征觀察周圍,發現金濤把他帶到了一個地形複雜的小型貿易市場,這裡的店鋪大多都販售生鮮類的產品,所以晚上都不營業,橫七豎八的商鋪都滅著燈,僅有寥寥幾盞燈火。天和地一樣漆黑又寂靜,從鬧市傳來的車馬喧囂和人聲鼎沸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紀征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他已經等了一個小時,金濤也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他不知道金濤接下來是否有什麼行動,但金濤埋伏在黢黑的林影下長達一個小時,一定是在等什麼人,或者說,等什麼機會。
又半個小時過去了,金濤的機會好像終於到了。
紀征看到那片樹影下閃出一道人影:黑衣黑帽,低著頭佝著腰,瘸著左腿消失在停車的路口。
等他完全消失在那片路口,紀徵才下車走過去,蹲在他的那輛國產車後,看到瘸著左腿的身影徑直地穿過十字路口,然後在街邊路燈的照耀下,往南邊去了。那條街設滿了路燈,紀征不敢跟過去,畢竟金濤見過他的臉,有了上次的教訓,他現在不低估任何一個惡人的反偵察能力。
他就站在金濤停車的陰影處,看著金濤沿著路邊往南方走了幾十米,然後金濤停下了,鬼祟地朝四周張望一圈,拿出鑰匙打開了路邊的一間店鋪的門,閃身入內。然後,紀征看到那間店鋪的燈亮了,幾分鐘後,燈又關了。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紀征站在樹下沒有離開,金濤也沒有再出來,似乎有在那間店鋪里過夜之勢。
他覺得奇怪,如果金濤只是回來睡覺,又為什麼鬼鬼祟祟地在樹下等了一個多小時?還是說,他還在等人?
正在紀征猶豫是否冒險過去一探究竟時,那間店鋪的燈又亮了起來,這次開燈的時間教長,足有十幾分鐘,十幾分鐘後燈又關了,金濤緊接著走出店鋪,鎖上了門,沿原路返回。
紀征看到他回來,連忙彎腰鑽進林帶里,藏在林葉間的雙眼看到金濤瘸著左腿走回來,攏著雙手,貌似藏著什麼東西。他走得略匆忙,進入漆黑的樹下時被樹枝抽到了臉,他把樹枝撥開,打開車門上了車,掉頭往回開。
等他開出這條僻靜的街巷,紀征從林帶里出來,開車繼續跟著他。
金濤依舊開得很快,甚至比來的時候開得更快,好幾次險些闖紅燈,紀征隔著兩輛車跟著他,疑心他去那間店鋪的目的,懷疑他在那間店鋪里藏了什麼東西,或者取出了什麼東西。
他今天跟蹤金濤,一定要得出一個線索或者結論,因為他把本應陪夏冰洋看話劇的夜晚用來跟蹤金濤,他一定要有所收穫,否則這個夜晚將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不過今天這個夜晚似乎註定不同尋常,紀征停車等紅燈的時候把雙手搭在了方向盤上,所以在無意間發現了他早該發現的「線索」:他的袖口上竟然沾了血。他本以為是自己手腕的傷口流出的血,但是白色紗布乾乾淨淨,那血染在了他的袖口衣料外側。他看著右手袖口的一攤血跡,猛地想起他剛在從林帶里出來時抬起右手撥開了枝葉,而他撥開的那簇枝葉,似乎也是被金濤撥開的那簇……難道說,是金濤留在枝葉上的血,沾到了他的袖口上?
紀征霎時如寒芒在背,瞬間洞悉了金濤今天晚上所有的行動,金濤等在漆黑的樹影下,是「埋伏」,他進入那間漆黑的店鋪,是「潛伏」,而埋伏和潛伏指向的行動,則是——行兇。
金濤在剛才那間店鋪里殺了一個人!
紀征掉轉車頭,碾過兩條車道間的花圃,匯入折返的車道。半個小時後,他把車停在了那間店鋪門口,他下車跑上前,發現店門上著鎖,但那把生了鏽的老式掛鎖只需狠狠一踹,鎖頭立刻就開了。
裡面開著燈,紀征衝進去一看,才發現這不是間什麼店鋪,倒像是間畫室,里外兩個房間,外面房間的邊角處豎著許多畫框,空氣中飄著水粉的味道。他穿過外間走向裡面的房間,裡面也開著燈,所以他一眼看到了地上那攤凌亂的血泊,鮮紅的血液在黯淡的白熾燈下閃爍著白刺一樣的鋒芒。
紀征的心臟怦怦狂跳著,不敢擅自靠近,因為這是第一案發現場,他不能破壞現場,也不能留下屬於自己的東西。他看著地上的血泊愣怔了片刻,新鮮的血腥味在他喉間翻湧,那片紅色強烈地刺激他的視覺,讓他產生生理性的暈眩。他定了定神,白著臉把目光從血泊上移開,看到了躺在血泊邊緣處的一隻挎包,挎包拉鏈敞著,從裡面散出一些紙張。
他蹲下去,用紙巾墊著手,把那隻挎包拉到身前,看到散出來的紙張是一份租賃合同,被租賃的地方就是這間小小的畫室,房東是一個叫薛喜梅的女人,而承租方竟然是……吳崢。
當紀征看到吳崢兩個字時,眼底猛地一震,不亞於看到血泊的驚詫深埋在眼中。
他緩緩抬起頭,又朝地上那攤如通閃耀著白色鋒芒的血跡看過去,似乎看到了躺在血泊里的吳崢。他閉了閉眼睛想找出這個包屬於吳崢的更直接的證據,發現了一本天藍色封皮的畫本。
紀征隔著紙巾翻開一頁,發現那是一本畫稿,畫的大多是一個漫畫形象的小男孩,而且這本畫稿似乎有名字,紀征翻到最前面,寫著一行字的那一頁,在心裡默念:親愛的……
「啪嗒」一聲,破舊的窗框被晚風吹得晃動,紀征錯神的瞬間,手裡的畫本掉在地上,沾了血跡的挎包帶子掉在那頁寫著字的紙面上,血跡蹭到了其中一個字,那個字變成一個血滴。
紀徵發覺自己不慎弄髒了證物,於是不再碰那些東西,站起身朝這間房張望,這才發現這間畫室原來有個後門,後門和美食街的後巷相對,難怪剛才他沒有看到除金濤外的任何人進出這間畫室。現在那扇後門虛掩著,房間裡卻沒人,這間畫室的主人吳崢也沒有蹤影,只有地上的血泊。
是金濤殺了吳崢嗎?那吳崢的屍體又在哪裡?
紀征看著虛掩的後門和門後黢黑的深巷,似乎能看到門後不斷地有人影飄過。無論吳崢是被人帶走了,還是自己逃生去了,他都不能孤軍深入地繼續調查下去,在他前面發生的是一樁刑事案件,必須由警察處理。
紀征離開畫室,再次驅車上路,這次他去的是警局。
他沒有先報警或者通知附近的警務站,讓民警先把現場控制起來,因為殺人現場有他的腳印,而且他需要向警方解釋他出現在現場的原因,如果他給不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他就會被當成賊喊捉賊的兇手,這是刑偵程序的漏洞。
他只信任閔成舟,他相信閔成舟不會真的把他當作殺人兇手。
南台分局到了,他把車停在警局門外,閔成舟的一名部下從保安室里跑出來,沖他喊道:「紀醫生是吧?」
刑警確認紀征就是閔成舟吩咐他接的紀醫生後,就帶著紀征進樓了。
紀征取下眼鏡,擦著眉心的薄汗問:「你們閔隊長在哪兒?」
「在樓上辦公室。」
紀征跟著刑警到了閔成舟的辦公室,閔成舟正和幾個警察開會,閔成舟心情不錯,看見紀征就笑道:「嘿,順走楊澍腰包的倒霉蛋抓住啦。」
紀征捏著眼鏡朝他走過去,礙於還有其他人在場,所以只微笑,什麼都不問。
閔成舟拍拍身邊的空位,紀征剛坐下,他就摟住紀征的肩膀,道:「你猜楊澍是幹啥的?他負責給深海俱樂部的人招小姑娘,就是拉皮條的,還負責把沒下海的女大學生介紹給有錢人。乾的真不是人事兒。」
紀征對楊澍的工作內容沒興趣,注意力被桌上一份長長的寫滿電話號碼的名單吸引,拿起來問道:「這是什麼?」
閔成舟道:「楊澍的包不是在派出所被人偷了麼,我們把這個賊抓到了,在包里找到了楊澍的手機,這是從楊澍手機里調出來的電話簿和通訊記錄,不是給他介紹女孩兒的賣家,就是他負責介紹女孩兒的買家。」
紀征只是粗略地掃視,等著閔成舟清場,給他說話的機會,但是卻在無意間瞥見了一串似曾相識的手機號碼。他雖然不怎麼記別人的手機號,但是他只要看到過,就會或多或少有印象,除非時間太長,以前的記憶被新的記憶從腦袋裡擠出去。那串位於底部的數字在他看來就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但是他的交際圈會有人和楊澍這種皮條客牽扯到一起嗎?
但是這串號碼著實眼熟,似乎不久前才看到過。
很快,紀征想起來了,他臉色冰冷又蒼白地從西裝外套內襯口袋掏出一隻皮夾,在夾層里拿出一張名片,把名片放在那串號碼上逐一比對……竟然一字不差。
閔成舟摟著他肩膀湊過去看那張名片:「邵雲峰?誰?你認識嗎?」
是的,這張名片是在藥店幫他付錢的男人留給他的,叫邵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