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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2024-07-03 14:39:00 作者: 斑衣

  比起一名夜店管理者,關櫟更像一名黑社會,他竟帶著一把77式手槍和一把手銬。他把胳膊架在駕駛座座椅上,手槍的槍口抵著紀征的後腦勺,冷冷道:「往前。」

  在紀征迄今為止的人生閱歷中,被人用一把可犯命案的手槍抵著,還是頭一回。他眼前天地顛倒了一瞬,然後依照關櫟的話照做了,隨後雙手被關櫟拐到背後,被戴上了一副手銬。

  紀征低著頭,竟有些想笑。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一直在危險邊緣徘徊,或許遲早會被警方當作嫌疑分子,依法制服。但是他沒想到搶先給他戴上手銬的人不是警察,而是一名惡徒。

  關櫟和紀徵調換了位置,紀征坐在后座,關櫟開著他的車,車輛駛離繁忙的街道,往城市邊緣駛去。

  紀征剛才吃下去的退燒藥很快發揮了藥效,不清楚有沒有退燒的作用,但安眠的作用倒是很強烈。紀征側倚著車門,感覺到渾身的力量像退潮般消失,被迫全面緊繃的神經偏又受到安眠藥物的影響,讓他全身一陣緊繃,一陣鬆散,異常難受。

  「關老闆想帶我去哪兒?」

  紀徵發現關櫟把車開到了一條車流驟減,連行人也罕見的街道。他眼前正翻天倒地著,認不出這是哪條街。

  

  關櫟又往前開了一段兒,才說:「碼頭。」

  紀征不再問了,看著前面駕駛台右側緊閉的車屜,那裡面放著一把軍刀。不過他很清楚,就算他拿到了武器,憑他現在的狀態,也不是關櫟的對手。像是終於認清了自己的處境,紀征忽然平靜下來了,他現在實在沒有精力思考太多,一直折磨他的暈眩感和藥物帶來的鎮定都在試圖把他關進一個黑色的有進無出的房間裡,他甚至覺得主動走進去才是唯一的選擇。

  關櫟從後視鏡里往後看了一眼,以一種很怪異的口吻說:「紀醫生,咱倆沒仇吧。」

  紀征很累,索性靠著車門閉上眼:「沒有。」

  關櫟道:「那你為什麼和姓閔的警察攪在一起,幫著他查我?」

  紀征還沒徹底糊塗,求生意志還沒消失,道:「我沒有幫他,也沒有查你。你誤會了。」

  關櫟道:「你前腳跟著警察上門盤問我,林子裡的屍體後腳就被警察翻出來了。那地方很隱蔽,根本不可能被人發現,你是什麼知道的?」

  紀征:「……我不知道。」

  關櫟冷笑了一聲:「那我的朋友怎麼告訴我,是你發現了林子裡的屍體,然後向警方報案?」

  聽到這裡,紀征徹底心冷了,不得不放棄所有狡辯。他沒想到關櫟在公安局竟然有「眼線」,不,他並不是很意外,當他插進這一樁樁命案的時候,他已經在河邊走了很久,被河裡的怪物拽住腳踝拖入河底是遲早的事。

  紀征很快得出一個結論,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因為他不怨任何人,所以他心裡很平靜:「你想對我做什麼?」

  關櫟道:「你先告訴我你怎麼知道林子裡埋著屍體,我再決定對你做什麼。」

  紀征不語。

  關櫟回頭看他一眼,猛地急轉彎,把坐在后座的紀征甩了一下,語氣里多了一層威脅:「除非你能掐會算,否則你不可能知道楊澍被埋在北郊林子。說吧,把消息賣給你的人是誰?你又為什麼摻和進來?」

  紀征的頭往車窗上狠狠磕了一下,疼痛倒讓他清醒了一些,他慢慢坐直身體,輕笑了一聲,笑聲中有掩不住的輕蔑:「我還以為你是個惡人,看來也是個慫人。」

  關櫟也笑,笑得咬牙切齒:「對,我是慫人,被你們追在屁股後面查的慫人,你們查我查得這麼緊,我早晚得死,所以你別再惹我,我不在乎多背一條人命。」

  紀征彎著唇角,從他的那句「我早晚得死」中讀出了另一層含義,笑道:「原來你是想從我嘴裡挖出你們隊伍中的內賊,好向韋青陽邀功,求他放你一馬。」

  關櫟毫不在意被他看穿了,道:「沒錯,我們做個交易吧紀醫生,你給我一個名字,我就放了你。你跟我死磕下去,咱倆都得死。」

  紀征的微笑依然輕蔑:「你有權力放過我嗎?你為韋青陽賣命,你的命都不是自己的,還有什麼籌碼和我做交易?」

  關櫟猛地把車停下,回頭陰沉地看著紀征,良久,冷冷一笑:「對,我沒有籌碼,但是你有。」

  紀征看著他,從他透露出憤怒、絕望,甚至還有一絲哀求的眼神中看出了他想和自己同歸於盡的殺氣。

  「好啊,你們都想整死我,他媽的,我先整死你們——」

  關櫟咬牙重複著「整死你們」,發狂了似的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盤,嘴裡念念有詞地再次驅車上路。車開得很快,幾乎要離開地面往前飛躥,以找死的速度在寂寂無聲的公路上急駛。

  紀征看著窗外如虛影划過的街景,心臟咚咚狂跳起來。關櫟在發瘋,但他絲毫不想陪著關櫟送死,所以他用力扭動被手銬銬住的雙手,把自己的手腕蹭下來一條皮肉。但他還是高看了關櫟,關櫟並沒有勇氣和他「同歸於盡」,當一輛皮卡如幽靈般從十字路口右邊直行道衝出來的時候,關櫟立刻降低車速,往右急打方向盤,車身猛地向右旋轉九十度,輪胎在地面上幾乎摩擦出了火星子。

  貪生怕死的關櫟躲避還算及時,所以皮卡的車頭撞上了往右躲避的林肯的車頭,林肯躲過了被皮卡撞翻的命運,只被強大的衝擊力撞到了路邊,被路基石攔住。紀征倒在后座,額頭在兩輛車的衝撞中撞破了車窗玻璃,血流如注。他在黑沉沉的暈眩中聽到關櫟趴在駕駛座上呻吟,邊呻吟邊罵著東北話。

  紀征睜開眼睛,用力踹開車門,想向發生車禍的另一輛車的司機求救。當他蓄了一些力氣,看著停在馬路對面的皮卡準備呼救時,眼前發生的一幕徹底打消了他的念頭。

  從皮卡車裡走出來一個男人,那男人穿著一身黑衣,戴著帽子和口罩,瘸著左腿,手持一條撬棍,穿過馬路朝這邊走了過來。即使看不到他的臉,紀征也能從他帽檐下漆黑暗沉的雙眼中看出他的殺氣。

  即使里外受敵,但是紀征還是從車裡走了下來,喘著粗氣靠在車門上,看著走到他面前的男人,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汽油味。男人站在紀征面前,臉上唯一露出的一雙眼睛在紀征臉上看了片刻,似乎在辨認紀征的臉。幾秒鐘後,他似乎得出了結論,從紀征面前走過,走到駕駛座車門前。

  緊接著,紀征聽到一聲槍響,槍聲離他太近了,他被這聲槍響震得身體發麻,切身實地地區分出了真實的槍聲和影視劇中槍聲的差別。真實的槍聲,是可以撕破耳膜,使人耳鳴的。

  那是關櫟開的槍,但是關櫟那槍開得亂七八糟,像是沒有射擊目標下的盲射。站在駕駛座車門前的男人被槍聲嚇住了一瞬,低頭檢查一遍自己,怒了似的橫起撬棍,用撬棍頂部撞破車窗玻璃,搗在關櫟的太陽穴上!

  然後紀征看到那男人拽開車門,把關櫟從車裡拉出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照片對著關櫟的臉對比了幾眼,然後揪住關櫟的領子把關櫟連拖帶拽地拉向公路另一邊的皮卡。

  關櫟被那一撬棍打蒙了,就算沒死,也去了半條命,魁梧的身形在那瘸子手中像一頭氣息奄奄的水牛,他用盡全力掙扎,把松鬆散散的拳頭送到那瘸子臉上。瘸子挨了他打,把他扔到地上,掄起撬棍又往他前胸和小腹狠狠砸了兩下,這下關櫟徹底喪失了抵抗力,一攤爛肉似的躺在地上。

  紀征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看到瘸子又把關櫟拽起來,走向路邊的皮卡。他不知道瘸子是敵是友,現在只能希望瘸子帶關櫟離開後就放他自生自滅,這樣反而能救他。就在紀征以為自己得救了的時候,一道車燈從正前方的車道射過來,筆直地打在他身上。他迎著刺眼的光看過去,看到三輛車在公路上一字排開,朝這邊飛馳而來。

  那不是警車。

  拖著關櫟走到路中間的瘸子也被來勢洶洶的車燈燈光罩住了,他停住,釘在公路中間,面朝不斷逼近的三輛車站了一會兒,然後鬆開揪著關爍衣領的手。然後瘸子倒拿著撬棍,用被磨尖的撬棍尾部插入關櫟的前胸,在他胸口鑿出一個血洞。

  「啊!」

  關櫟被劇痛喚醒,擱淺的魚似的躺在地上抽搐著身體。

  瘸子瘸著腿,以絕不遜於正常人的速度跑上車,掉過車頭逃走了。

  三輛車中的一輛朝皮卡追了過去,剩下兩輛漸次停在皮卡剛才停過的路邊。後面那輛車率先打開車門,四五個男人從車裡下來,跑向躺在公路中間的關櫟,一人朝停在路邊的第一輛車喊道:「韋少,人還活著!」

  紀征像一個觀眾似的靠在車上,看著眼前不斷上演的劇情。短時間經歷了絕處逢生的希望和失望,當看到韋青陽和燕紳從車上下來時,他徹底絕望了。

  韋青陽站在路邊,抬起下巴指了指後面那輛車,似乎一個半死的關櫟並不值得他說話。然後面無表情地盯著馬路對面的紀征。

  燕紳繞過車頭,走到韋青陽身邊,朝紀征的方向看了看,然後側過身背對著紀征,對韋青陽說了兩句話。韋青陽沒有等他說完,把他推到一邊,然後抬手指了指紀征。

  紀征看到他朝自己伸過來的手指,好像被閻王麾下的判官在生死名簿上划去了姓名。那五個男人,分出兩人抬著關櫟上車,其餘人全都朝紀征走了過去。

  「站住!」

  燕紳忽然朝他們喊了一聲,音量雖不高,但把那三個人都喊停了步子。

  紀征看到燕紳穿過公路走過來,停在他面前,一臉慍怒地看著他。

  燕紳看了看紀征的一臉狼狽相,陰沉著臉露出一抹介於嘲諷和憤怒之間的冷笑,道:「我越來越不明白你在做什麼。」

  他往後伸出手,手中很快多了一把拇指大小的鑰匙,他把鑰匙扔到紀征身上,「叮」的一聲,鑰匙從紀征胸前落地。

  燕紳臨走前對紀征說:「你還有最後一次向我解釋的機會。」

  兩輛車很快開走了,好像從來沒出現過。

  紀征撿起掉在地上的鑰匙,打開手銬,開著被撞破車頭的林肯離開了硝煙還未蕩平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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