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2024-07-03 14:38:35
作者: 斑衣
清晨,邊小蕖躺在床上透過窗戶看著遠處的高樓,已經一動不動地看了半個小時,又是十分鐘過去了,她臥室的房門被敲響,紀征在門外問:「小蕖,起床了嗎?」
她從枕頭上抬起頭看著房門:「紀哥哥,我想再睡一會兒。」
「我做了早餐,先起床吃早餐,然後再接著睡好嗎?」
「唔,好。」
邊小蕖下了床,拉開房門走出臥室,看到紀征正在餐廳擺盤。早餐很簡單,白粥加煮蛋,是紀征做的。紀征極少下廚,但因吳阿姨還在養傷,做飯的任務自然落在了他身上。他對做飯沒天分,煮了好幾次粥,不是米粒夾生就是煮得爛軟,不過今天早上煮的這鍋粥倒是不稀不稠,不生不爛,恰到好處。
「嘗嘗,今天的粥應該還不錯。」
紀征在邊小蕖對面坐下,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沒有放糖,想喝甜的自己加糖。」說著又把糖罐放在她手邊。
邊小蕖往粥里放了一勺糖,攪勻了喝了一口,抬起頭對紀征甜甜一笑:「好喝。」
紀征看著她笑笑,又剝了一個雞蛋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
邊小蕖低頭喝著粥問:「紀哥哥,吳阿姨什麼時候回來?」
紀征道:「吳阿姨生病了,還得三四天才能回來。」
邊小蕖低著頭頓住了,慢慢放下手裡的勺子,抬頭看著紀征問:「吳阿姨生病,是因為我嗎?」
紀征正要去拿她手邊的糖罐,聞言動作頓了一頓,然後平靜地把糖罐拿到自己面前,拿起勺子舀了勺白糖,微笑著問:「為什麼這麼說?」
邊小蕖細聲道:「昨天下午我去超市買冰激凌,碰到隔壁的朱阿姨了,朱阿姨問我吳阿姨回來沒有,我說還沒有。她就說……說我不懂事,害得吳阿姨都進醫院了。」
紀征頷首沉思片刻,道:「吳阿姨在幫你買你喜歡吃的蛋糕的時候撞到了一輛自行車,傷到了腳踝。所以朱阿姨才會這麼說。」
邊小蕖將信將疑地看著紀征:「真的嗎?」
紀征笑道:「當然是真的,別胡思亂想。」
邊小蕖卻更疑惑了:「可是,他們為什麼叫我神經病?」
紀征臉上笑意一斂,眼神驀然冷卻了:「誰?」
邊小蕖不願意多說,低下頭繼續喝粥。
紀征把泛在臉上的怒氣逐漸壓進心裡,溫聲道:「他們怎麼說,是他們的修養問題。你只需要知道你並不是他們說的那樣就足夠了。」
邊小蕖輕輕點頭:「我知道了,紀哥哥。」
吃完早餐,紀征回房間換了套衣服,正要出門的時候護工到了。
邊小蕖坐在餐廳里向推門進來的護工道:「江阿姨早。」
護工笑道:「早啊小蕖。欸?紀醫生要去上班了?」
「嗯,那小蕖今天也麻煩您照顧了。」
紀征站在玄關穿上鞋,經過江阿姨身邊時忽然停下,低聲對她說:「小蕖的情緒不太對勁,如果發現她有反常的行為,及時聯繫我。」
「好的好的,我明白。」
紀征把車從地下車庫開出來,駛入小區走在早高峰車流湍急的公路上,沒開出幾米遠就接到了閔成舟的電話。
他戴上藍牙耳機:「嗯?」
閔成舟道:「你昨天晚上兩點多給我打電話了?」
紀征默住了,昨天晚上他從北郊回到家之後的確給閔成舟打了個通電話,想告訴閔成舟,北郊山頂埋著一具屍體。但是那通電話沒有打通,估計閔成舟在那個時間已經睡了。電話自動掛斷後,他到衛生間洗了個臉,皮膚被冷水一激,整個人頓時清醒了似的開始慶幸閔成舟沒有接那通電話。
他要用什麼理由為自己發現了一具埋在密林里的屍體開脫?那具屍體埋在森林深處,地下一米的地方,除非心有目標特意去尋,否則就算誤打誤撞發現了一塊與周圍地表顏色不一的土壤,又有誰會往下挖掘,直到挖出一具屍體?況且,他上山的動機是什麼?在密林里尋找的原因是什麼?發現一片略顯蹊蹺的土壤後向下挖掘的目的又是什麼?
閔成舟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他一定會追問到底,弄清楚他發現屍體的前因後果。而那些前因後果是紀征解釋不清楚的,如果紀征解釋不清楚,就會白白被卷進一起命案之中,甚至會被安上「賊喊捉賊」的罪名。
所以在他找出一個合適的理由搪塞閔成舟的刨根問底之前,他必須隱瞞北郊山頂的那具屍體。
短暫的思慮過後,紀征道:「嗯?我給你打電話了嗎?」
閔成舟:「……要不你查查通訊記錄?」
紀征笑道:「那可能是我不小心碰到了。」
「你可真行,沒事兒別給我打電話,我現在一接你電話就緊張。」
紀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正要掛斷時聽到閔成舟道:「正好,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
「你還記得你把我叫到諾亞世紀公園追一輛套牌車那天晚上,我們在公園裡發現了一具女屍嗎?」
「記得,怎麼了?」
閔成舟沒頭沒尾地笑了聲,道:「女屍的身份查出來了,想知道她是誰嗎?」
紀征不自覺地沉下了聲調:「誰?」
「她叫蘇茜,是夜店的坐檯小姐,也經常出台。」
聽閔成舟這麼說,紀征心裡猜到了八九分:「哪家夜店?」
閔成舟一字一字道:「深海俱樂部。」
即使已經猜到了,但從閔成舟口中得到證實,紀征仍然心中一陣陰寒,立即聯想到了在山頂上發現那具名叫楊澍的屍體,楊澍似乎也在深海俱樂部工作。
閔成舟又道:「不過這個蘇茜的身份有點複雜,她是黑戶,到現在都沒有戶口,民政系統里找不到她。連名字都是自己取的。」
「那你怎麼知道她叫蘇茜?」
「我們找到了她的包,她包里有手機,聯繫到了她的室友。她室友已經認過屍了。」
紀征頓了頓,道:「告訴我這些幹什麼?」
閔成舟笑得很沒滋味:「我總感覺你還知道點啥,聽到我說這些,你還有沒有啥想說的?」
紀征默然沉思片刻,問:「你去深海俱樂部找過關櫟嗎?」
「上次不是咱倆一塊去的嗎,姓關的——」
紀征淡然地打斷他:「不是為了那個失蹤的女孩兒,而是為了蘇茜。」
閔成舟道:「還沒有,我打算下午帶人去。」
紀征道:「幾點鐘?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幹嗎?」
「你不是還想聽我說點別的嗎?」
「你還真知道點別的?」
紀征淡淡笑道:「那你想聽嗎?」
「你說。」
「見面說,你出發前通知我,我們直接在深海俱樂部會合。」
「行吧,掛了。」
紀徵到了公司,一路和同事們打著招呼進了辦公室,他剛脫掉西裝外套掛在衣帽架上,小姜就來敲門:「紀醫生,臨時開會哦,在樓上三號會議室。」
「好,知道了。」
紀征取下白大褂穿在身上,然後端起杯子接了杯熱水走出了辦公室。
早晨會議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但是幾名同事在會後又組織了一個小型的討論會,紀征也參加了,所以在會議室從清晨待到了中午飯點。還是幾人中資歷最深的蔣醫生因為肚子餓了才解散了會議。
紀征散了會就往樓下走,在樓道里碰見了小姜,小姜抱著一摞需要影印的資料問:「紀醫生你中午想吃什麼?我幫你訂。」
紀征看了眼手錶,道:「不用了,我和小宏的媽媽約好了今天中午兩點去她家裡家訪。」
說完,他向小姜輕輕一笑,回到辦公室換下身上的白大褂,拿起車鑰匙和手機又出門了。開車途中,他粗略地在腦子裡算了算車程需要耗費的時間,確認了自己在一路綠燈的情況下也將遲到至少十分鐘,所以他給小宏的媽媽撥了通電話,把見面的時間往後延遲了二十分鐘,最後趕在二次遲到之前到達了「山水城」小區。
小宏的媽媽坐在一片花圃前的長椅上講電話,遠遠看到水磨石涼亭一角走出來一個身姿挺拔的男人,連忙向他招了招手:「紀醫生,這邊。」
紀征也在講電話,稍稍向她抬手,然後不急不緩地邁步走向她。
竇小姐站起身朝他迎了幾步,紀征很快掛了電話,對竇小姐歉然笑道:「抱歉,我遲到了。」
竇小姐笑道:「反正我整天待在家裡,多等一會兒也沒事。」
寒暄過後,竇小姐領著紀征在一條青石板路甬道中走過,到了一棟別墅的鐵藝大門前,推開了門,和紀征走了進去。
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正蹲在院前泳池邊擦地磚,竇小姐朝她喊道:「劉姐,客人到了,趕快去泡茶。」
紀征進了門,往一樓客廳粗略地掃量一眼:「你先生不在嗎?」
竇小姐道:「上午還在,兩個小時前飛去英國了。不用換鞋不用換鞋。」
劉姐泡好了兩杯茶端到客廳茶几上,紀征意思性地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了,問:「小宏在哪兒?」
竇小姐道:「在樓上房間。」說著問保姆,「劉姐,小宏醒了嗎?」
劉姐道:「醒了,剛才我送水果上去,小宏都給我開門了。」
竇小姐忙道:「那咱們上去看看吧紀醫生,可能他一會兒就又把房門鎖上,不見人了。」
紀征和她走上樓梯,問道:「這兩天小宏願意見人了嗎?」
「比之前好多了,現在我們敲門,他偶爾會開,但是很快又會把門鎖上。」
短短几句話過去,已經到了二樓,紀征跟著竇小姐走到一扇水藍色的房門前,竇小姐敲了敲門,柔聲道:「小宏,是媽媽,開門。」
小宏沒應聲,但裡面傳出有人活動的輕響。
「小宏,媽媽進去了哦。」
竇小姐說完,試探著輕輕開門,把門推開一個手掌的寬度後沒聽到兒子的阻攔,才放心地徹底把房門推開。
紀征站在門口,一眼看到了房間裡的混亂,書本玩具和被褥全都被丟在地上,而小宏正躺在團在地上的被子裡擺弄一隻模型飛機。
房門正對著一扇窗戶,窗戶玻璃已經被砸碎了,臨時掛上了一張百葉窗,百葉窗閉合著,陽光被割成一條條的,順著縫隙鑽進來落在窗邊的地板上,房間裡光線昏暗。
竇小姐想收拾被小宏丟在地上的物件,她剛蹲下身,小宏就沖她放聲尖叫,嚇得竇小姐連忙丟下手裡的東西,想過去哄他,又不敢近身。
小宏眼神空空地瞪著母親,直到把氣喊完了才停下,轉身趴在被褥上繼續擺弄模型飛機。
竇小姐低聲抽泣,對紀征說:「紀醫生你看,小宏一直這樣,時好時壞的。」
紀征沉默著沒說話,輕輕攬住她的肩膀把她送到門口,低聲道:「我想和小宏獨處一會兒,可以嗎?」
「可以,那你小心點,他可能會咬你。」
紀征笑笑,關上了房門。
竇小姐沒有離開,就站在門外等,緊張地聽著裡面的動靜。奇怪的是裡面始終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好像裡面的兩個人憑空失蹤了。她看了看手錶,紀征已經和小宏獨處了二十分鐘,在紀征來之前,小宏最多只肯讓她待在身邊不超過五分鐘,這已經相當難得。
保姆劉姐端著一盤點心、兩杯茶飲和一杯果汁上來了,對竇小姐說:「太太,讓客人吃點東西吧。」
竇小姐想借著送點心的名義進去看看,所以把她的托盤接過去,道:「幫我敲門,我送進去。」
保姆正待敲門,忽聽裡面傳出紀征平靜的聲音:「竇小姐,你可以進來了。」
竇小姐連忙端著果汁點心進去,看到小宏和紀征相對坐在地板上,正在拼那架模型飛機。
紀征把小宏手裡的一隻輪子拿走,對小宏笑道:「讓保姆帶你去洗澡好嗎?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
小宏什麼都沒說,乖乖地站起來朝門口走過去,先看了看母親,然後牽著保姆的手走了。
「天哪,小宏好了。」
竇小姐險些喜極而泣,把托盤放下就要去追小宏,卻被紀征叫住。
紀征站起身,整理著西裝袖口,肅然道:「麻煩你帶我去小宏之前常去的帳篷看看。」
房後有一片一百多平米的大草坪,草坪邊搭建著一米多高,只算作裝飾的花牆,牆外栽著綠樹。帳篷搭在草坪正中間的位置,還保留著一個星期前的模樣。相當於「案發現場」的原始形態。
竇女士道:「小宏當時就睡在這個帳篷里。」
帳篷是兒童用的,只有一米多高,到紀征的腰部。紀征蹲下去,拉開拉鏈彎腰走了進去,看到地上睡袋以及邊角處的零食和一架望遠鏡。他把望遠鏡拿起來,發現這個望遠鏡並不是玩具,而是貨真價值的高性能望遠鏡,市價幾千塊。
帳篷里很封閉,只有正對著入口處開了一扇「窗」,從窗口向外看,看到的是院牆外的綠樹,和綠樹掩映間的樓宇。
紀征看著窗外的綠樹和百米之外的別墅樓宇沉默了片刻,然後再次看向手中的望遠鏡,發現望遠鏡的蓋子是打開的,貌似在小主人出事之前還被使用過。至此,紀征心中大概已有了猜測,所以他把望遠鏡從帳篷里拿出來,對竇小姐說:「我們回小宏的房間看看。」
小宏去洗澡了,房間裡雜亂且靜謐。小宏的媽媽把百葉窗拉開,露出被小宏砸破的玻璃。
紀征站在窗前往外看,看到的依然是綠樹和樓宇,小宏房間臥室的窗戶正對著後院,所以從房間窗戶看出去的角度和從帳篷窗戶看出去的角度相差無幾。
很快,小宏洗完澡回來了,身上裹著一條白色浴巾,雖然一副很乖巧的樣子,但他的眼睛裡始終沒有神光,像是一具被擺弄的木偶人。
保姆站在衣櫃前給他找衣服,他坐在床尾,兩眼空茫茫地看著自己的兩隻小腳丫。
他雖然不再情緒激動歇斯底里,但依舊還是一副失了魂的模樣。紀征很清楚讓他平靜下來只是緩解,如果想要根治,就必須對症下藥,所以他朝小宏走了兩步,揚起手中的望遠鏡,對小宏溫柔笑道:「小宏,叔叔幫你把望遠鏡拿回來了。」
小宏轉過頭茫茫然地看著紀征,遲了片刻才看到他手中的望遠鏡,他的目光盯在望遠鏡上靜止了幾秒,然後,他面露驚恐,渾身打戰。
竇小姐想要安撫兒子,還沒近小宏的身,小宏就尖叫了一聲,仿佛想將她呵退。她怔了一怔,嚇得連忙往後躲,不小心撞到了寫字檯,站在寫字檯邊緣處的一隻動漫人物模型自寫字檯墜落,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輕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宏瞪著人偶僵住了片刻,然後拼命尖叫著往床頭蜷縮,瘋狂地揮舞著手臂,不讓任何人靠近。
竇小姐和保姆無措又惶急地圍在他身邊。
紀征旁觀許久,忽然走上前一把把小宏抱起來離開了房間,徑直下樓,任憑小宏在他肩上扑打和撕咬都面不改色。
竇女士在保姆的攙扶下流著眼淚跌跌撞撞地追著紀征下樓,剛走下樓梯,就聽到小宏的哭叫聲漸弱,直至消失。
她出了房門站在門首下,看到紀征抱著小宏坐在前院一棵海棠樹下的鞦韆上,把滿園的秋玫瑰指給小宏看,還彎下腰在樹下撿起一枚殷紅的海棠果遞給了小宏。小宏抽泣著咬了一口,嫌不好吃,扔掉了。紀征又把那枚果子撿起來,給他看趴在果子上的兩隻螞蟻。小宏的母親站在門首怔怔地看著。
紀征陪著小宏在鞦韆上足足坐了有半個小時,等到小宏的情緒完全平靜下來後,紀征把他從自己腿上抱下來放在了鞦韆上,從海棠樹下離開了。走到院子另一邊,對竇小姐招了招手。
竇小姐走過去,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見紀征微皺著眉,神色凝重道:「搬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