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2024-07-03 14:37:42
作者: 斑衣
紀征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場景是混沌且空茫的,一把火燃燒了天空和大地,他就站在烈火中央,被熱浪一層層包圍。那些火光燒不到他,只在他周圍鋪天蓋地地燃燒,但是他卻能清楚地感受到被翻湧的熱浪包圍著的那種足以讓人窒息的氛圍。
忽然,他醒了,一睜眼就看到透過擋風玻璃曬進來的雪亮的陽光,四面車窗都被緊緊封鎖,車裡的溫度高得幾乎能熔斷鋼鐵,他身上出了一層層熱汗,白色襯衫像是被水洗過一樣浸滿了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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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推開了車門,剛從車裡下來,一陣燥熱的風吹到他身上,竟掀起刺骨的涼意。他扶著車頭站在車外向四周看,雙眼像是雪盲了似的被光打得刺痛又模糊,低下頭緩了好一會兒,眼前才漸漸恢復明朗。
他已經不在唐雪慧家裡了,但他不記得他是如何從唐雪慧家裡脫身的。此時他所在的地方也不是他停車的巷子口,而是上山的公路旁,周圍只有一望無際的稻田和公路,放眼望去渺無人煙。
若不是鞋底還沾著在唐雪慧的花叢旁不小心踩到的泥土,他幾乎要懷疑剛才做了一場夢。
剛才不是夢,絕對不是夢,他清楚地記得唐雪慧那雙漫著凶光和殺意的眼睛。在和唐雪慧四目相對時,他甚至已經放棄了生還的希望。
但是現在他還活著,為什麼?唐雪慧並不想殺了他嗎?如果是這樣,那杯下了藥的苦茶又怎麼解釋?不對,他今天去找唐雪慧是臨時起意,唐雪慧沒有理由備下一壺苦茶等著他,那她本來的目標是誰?
閔成舟……
紀征忽然想到了閔成舟,如果這種時候有誰必然會登上唐雪慧的門,那就只有警察了,唐雪慧等的人是閔成舟嗎?
在炎熱的日光暴曬下,紀征再次感到徹骨的寒意,他想給閔成舟打個電話,但是手機卻沒有信號。他拿著手機回到車上,試著再次撥出電話,手機始終沒有信號,而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提醒了他另一樁事。
現在是六點二十三分,邊小蕖和吳阿姨正在酒店裡等他。他無暇管顧太多,發動車子沿著公路上山。
回到酒店已經快七點鐘了,邊小蕖和吳阿姨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正在大堂里等他。他一露面,邊小蕖就從沙發上跳起來朝他衝過去:「紀哥哥,你去哪兒了?!」
她撲進紀征懷裡,紀征摸摸她的頭髮,然後把她推開,走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喝下去,又緩了一口氣才道:「有事耽誤了,東西收拾好了嗎?」
吳阿姨道:「都收拾好了。」
紀征不再說什麼,從她手中接過行李箱和貓,領著邊小蕖和吳阿姨離開了酒店。
下山途中,他想再回到唐雪慧家裡,又瞬間按滅了這個念頭,他不得不承認他剛才經歷了一回死裡逃生。就算唐雪慧給他下藥的動機不純,哪怕是為了害人性命,那也不是他以毫無執法職權之身,僅憑赤手空拳就能干涉的事。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和閔成舟取得聯繫,把自己在唐雪慧家裡的遭遇告訴閔成舟,讓警方對唐雪慧啟動偵查程序。
但是他的手機不知出了什麼問題,直到離開白鷺鎮到了高速上也沒有信號,他又沒有把閔成舟的電話號碼背下來。他手機通訊錄里儲存了幾百個號碼,他僅僅留心記了夏冰洋一個人的號碼而已。
三個小時的路程很快過去,回到家天色已經晚了。吳阿姨念及紀征沒有吃中飯,放下東西就開始準備晚飯。邊小蕖纏著紀征要他陪著看電視,被紀征三言兩語打發進房間練鋼琴了。
隨後紀征拿著一套換洗的衣物進浴室洗澡,簡單沖了個涼後,他回到臥室又開始撥閔成舟的號碼,現在他的手機有信號了,但是閔成舟的手機卻關機了,而他沒有閔成舟的任何同事或朋友的電話。在他猶豫要不要去南台區公安局找閔成舟的時候,吳阿姨敲他房門,叫他出來吃飯。
吳阿姨和邊小蕖在酒店吃過了,晚飯只有紀征一個人吃,所以吳阿姨簡單下了碗面,又拌了一盤涼菜。紀征在餐廳坐下,吳阿姨把面端到他面前,道:「等一下,還有一盤涼菜。」
說著,她返回廚房端涼菜。
他家裡的廚房不是開放式的,廚房和餐廳在一處,中間打了一道牆,牆上開了一個窗,窗後就是廚房的操作台,而廚房操作台搭得略高,所以端菜時可以從窗後伸進胳膊從操作台上拿到裝盤的飯菜。
吳阿姨不想多繞幾步路進廚房,所以就從窗口端菜。這一動作幾乎每天都要在家裡上演數次,但是這次卻引起了紀征別樣的關注。
吳阿姨沒有進廚房,卻從廚房端了菜出來,原因是因為她端菜的窗口靠著操作台,可以直接從操作台上拿到飯菜,窗口和操作台的結構就像……窗戶和外伸的陽台。
他看著從窗口可以窺見的廚房一角默住了,想起陳佳芝臥室里也有這樣一扇窗戶,窗口對著後院,也有一個類似操作台般向外伸展的陽台。如果有人站在陳佳芝的臥室里利用臥室的窗戶,也可以把某樣東西從窗外的陽台上拿到屋內,比如那把憑空出現在陳佳芝床底的獵槍。
也就是說,殺死翟文剛的兇手「歸還」獵槍時,並不需要把獵槍拿在手裡進入陳佳芝的家門,「她」只需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或者趁陳佳芝不備,進入臥室把事先放在陽台上的獵槍拿進屋內藏到床底,就可以栽贓嫁禍陳佳芝……
他忽然拿出手機,找到在陳佳芝臥室里拍攝的那盒被人為翻動過的絲絨線的照片。絲絨線共有十二捆,也是十二種顏色,讓他猛地想起在唐雪慧家裡見過的那盒以怪異的色序排列的蠟筆,那盒蠟筆也是十二種顏色。
當他把記憶中蠟筆的排列順序和絲絨線對照時,驚詫地發現它們都是按照藍色、橘色、綠色、棕色、灰色、白色、紅色、黑色、黃色、紫色、粉色、青色,這一色序排列。
並且這一色序並不是沒有邏輯,這十二種色彩的排列順序是12芯光纜色譜。
而他聽閔成舟說起過,唐雪慧前夫於去年和其離婚,職業正是研究光纖傳感技術的網絡工程師——
「唐雪慧的丈夫叫霍海橋,他們女兒叫艾露。因為霍海橋跟他媽姓,到了艾露這一輩,他想讓艾露姓回父姓,所以艾露不跟著他姓霍。霍海橋在2011年3月28號和唐雪慧協議離婚,而且主動放棄了艾露的撫養權。目前霍海橋在森源科技有限公司任總經理。」
任爾東念完霍海橋的資料,把資料往桌上一扔,納悶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放著一堆碎屍還沒整明白,怎麼又研究起唐雪慧了?」
夏冰洋一手撐著下頜,一手晃著滑鼠,懶懶地看著電腦里霍海橋的個人檔案:「因為唐雪慧和翟小豐有關係。」
任爾東很不以為意:「他們倆能有什麼關係?忘年之交?」
他本是隨口一句調侃,但夏冰洋認真想了想,道:「為什麼沒可能?」
任爾東不能理解他此時的腦迴路,擺擺手就要出去。
「去哪兒?」
夏冰洋追了一句過去,聲音不高,但很有威懾力。
任爾東無精打采道:「吃飯啊,從早上七點到現在下午三點我都還沒吃飯。」
「小孫把盒飯買回來了,就在這兒吃。」
任爾東道:「咱們辦公室不下飯!」
夏冰洋抬起臉沖他一笑:「看著我吃,我的臉下飯。」
任爾東哀聲怨道地返回來,從一袋子盒飯里隨便拿了一盒坐在夏冰洋對面,果真看著夏冰洋的臉開始吃飯。他發現夏冰洋確實好看,確實下飯,還真看著他的臉多吃了兩口飯。
夏冰洋看檔案,他看著夏冰洋的臉吃飯,婁月拿著卷宗推門看見的就是這幅怪異的景象。
婁月見怪不怪地從任爾東身邊走過,徑直坐到夏冰洋身邊,把手裡的卷宗遞給他:「看看。」
夏冰洋往桌角踹了一腳,連人帶椅子往後退了一段距離,然後抬腳架在桌沿,接住婁月遞過來的卷子:「什麼東西?」
「你不是讓我們查唐雪慧麼,這件案子和唐雪慧有點關係。」
夏冰洋邊翻案卷邊道:「說說。」
婁月道:「2011年2月13號,霍海橋的同事陳世文帶著妻子去霍海橋家裡做客,當時是冬天,路面滑,陳世文和妻子晚上返回的時候發生了車禍,他們的車翻下公路掉進山溝里,當時就車毀人亡,兩個人都在車禍中喪生,屍體直到兩天後才被發現。法醫做過屍檢,當時開車的人是陳世文的妻子張嵐,並且從陳世文血液中檢測到高濃度的酒精。陳世文應該是喝多了,所以由張嵐開車。」
夏冰洋省略了案情記錄,直接翻到了現場照片,看到一輛被燒得只剩漆黑骨架的轎車。當年警方把這件案子當作意外事故處理,從發現屍體到結案不到一周時間。這看似是一件天災人禍,但是對於此事掌握了更多信息的夏冰洋來說卻未必,他跳過了這起慘烈的交通事故,發現一樁看似和陳世文夫妻無關,實則未必無關的後續事件。
就在陳世文夫妻去世後一不到半個月,霍海橋提出和妻子唐雪慧離婚,唐雪慧本不願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霍海橋又請律師涉入,唐雪慧最終於同年3月28號與霍海橋協議離婚,並獲得了女兒艾露的撫養權。之後的七年裡,霍海橋只定期給唐雪慧支付女兒的撫養費,竟是從未看望過前妻和女兒。
這件事在今時今日看來,無疑是個疑點。
夏冰洋把卷宗合上,仰頭看著天花板沉思了片刻:「現在能不能聯繫上霍海橋?」
婁月按著手機道:「我剛才聯繫了霍海橋的秘書,秘書說霍海橋今天下午六點的飛機飛洛杉磯。我把他的私人號碼發給你,如果你要找他,得抓緊時間。」
夏冰洋道:「行,你留在隊裡主持工作,我和東子去找霍海橋。」
任爾東飯都沒吃完就跟著夏冰洋出門了。
在車上,夏冰洋扣上藍牙耳機,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打了兩三次都沒人接,他漸漸有些煩躁了,摘掉藍牙耳機「啪嗒」一聲扔到駕駛台上。
任爾東把這一幕看在眼裡,深知夏冰洋從不因為公事發脾氣,能刺激他情緒的事一定是私事,而且還是對他很重要的人造成的事端,所以問了一句:「沖誰?」
夏冰洋和他一向默契,煩躁地撥了撥頭髮,道:「紀征。」
「你男神又怎麼了?」
「電話打不通。」
任爾東白他一眼:「聯繫不上就急成這樣,他可真是把你拴得死死的。」
夏冰洋略有不安地看著前方的路況,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我倒寧願他把我拴死,至少我能每天見到他。」
任爾東惡寒了一下,簡直不敢相信這種噁心又深情的話是從夏冰洋嘴裡說出來的,他正要拿夏冰洋打趣,一轉頭看到夏冰洋嚴肅又有些黯然的側臉,又把話咽了回去,只說了一句:「森源科技到了。」
他們來之前已經和霍海橋的秘書溝通過了,秘書知道有兩位警察即將登門,就在公司迎賓台前等著,當夏冰洋和任爾東從電梯走出來的時候,見多識廣的秘書一眼認出了氣質不俗的夏冰洋或許就是警察,於是迎上去問道:「您好,夏警官是嗎?」
夏冰洋摘掉墨鏡對她點了點頭:「我們找霍海橋。」
「請跟我來。」
秘書領著他們穿過占據一整層樓的格子間,又拐過樓道,最終在一間會客室外停下腳步,然後敲了敲門道:「霍總,警察到了。」
得到應允後,秘書推開房門道:「請進。」
夏冰洋走進去,看到會議長桌一端坐著一個身穿西裝,四十上下,身材稍顯發福,面相溫厚的男人。他戴著一副黑框近視眼鏡,正在看電腦,看到秘書領著警察進來了,立即站起身繞過桌子向夏冰洋伸出手,顯得平易近人:「你好你好,請坐吧。」
待夏冰洋和任爾東落座,他又吩咐秘書:「Susi,送兩杯咖啡過來。」
秘書應了一聲,關門出去了。
霍海橋在兩位警察的正對面坐下,看著夏冰洋彬彬有禮地問:「找我什麼事?」
夏冰洋反問:「最近你女兒發生了一些事,你不知道嗎?」
霍海橋迴避了一下他的目光,看向別處斯斯文文道:「哦,你們指的是艾露和那幾個朋友的事?」
夏冰洋不置可否。
霍海橋等了一下,沒等到回應,就繼續說下去:「這件事我知道,我也……和艾露通過電話。」
「都說了什麼?」
「叮囑她注意安全,好好學習。」
「你女兒身邊的朋友都遇害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你女兒嗎?」
霍海橋好脾氣地笑道:「我當然擔心,所以我給艾露打電話——」
夏冰洋打斷他,道:「如果你真的擔心你女兒,應該把她接到自己身邊陪著她。難道你不知道艾露在親戚家裡過得並不好嗎?」
旁聽的任爾東忍不住瞅了一眼夏冰洋,低咳了一聲提醒他別把話題扯遠,更不要把話說得太讓對方無法下台。
霍海橋臉上有些不好看了,但他並沒有動怒,而是有所愧疚般低下頭默了片刻,道「我工作很忙,所以……」
夏冰洋搖頭冷笑:「霍總,據我所知,你在和妻子唐雪慧離婚後的這七年裡,一次都沒有看過你女兒,只是定期支付撫養費而已。」
霍海橋還是一副為難又愧疚的模樣:「我……工作真的太忙了。」
夏冰洋在見到霍海橋之前心裡已經有了預設,以為霍海橋是一個不在乎和前妻所生的女兒,不看重親情,性格自私又薄情的男人,但是現在見到霍海橋本人,夏冰洋發現他似乎並非自己預設中的那樣寡義薄情。那他為什麼在和妻子離婚後的七年時間裡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置之不顧?還有,他為什麼在2011年2月份忽然對自己的妻子提出離婚?
這放在往常根本不值一提的「家庭矛盾」,一切都因為唐雪慧身上的疑點而放大。唐雪慧才是目前重重疑點中的核心人物。
夏冰洋臨時改變詢問策略,決定從霍海橋身上尋找突破口,道:「其實我們今天找你不是為了你的女兒艾露,而是為了你的前妻,唐雪慧。」
他緊盯著霍海橋的臉,看到霍海橋在聽到唐雪慧時臉色一變,放在桌上交握的雙手迅速地顫抖了一下,快到讓人不易察覺。
他像是在竭力壓抑著某種情感,看著夏冰洋強裝鎮定道:「雪慧她……她已經死了。」
夏冰洋故作輕鬆道:「對,唐雪慧在六年前自殺了。但是我們對她的調查才剛剛開始。」
「你們為什麼調查她?」
夏冰洋依舊不從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陳世文是你的同事?」
霍海橋聽到陳世文的名字,怔了一下,然後往後靠進椅背,左手捂住嘴唇和下巴,向下低垂的眼神有些飄忽。
夏冰洋看到霍海橋此時的反應,立刻明白陳世文是他無意中點出來的一個重要人物。這讓他意外的同時,又給他添了些底氣,看著霍海橋又問:「難道你不記得了?」
霍海橋的語氣有些僵硬,道:「記得。」
「陳世文夫妻在2011年2月13號去你家裡做客,結果在返回的途中的發生車禍。夫妻兩人都死在了那場車禍里。而你在陳世文夫妻死亡後的第十三天向你的妻子唐雪慧提出離婚。同年3月28號,你和唐雪慧協議離婚。」
說到這裡,夏冰洋刻意停了下來,給了霍海橋一些給自己製造壓力的時間,等到霍海橋有些坐不住了,才繼續說:「現在由我們重新調查陳世文夫妻的車禍案。我們找到證據指向你和你的妻子唐雪慧和六年前的車禍有關,請你配合我們的調查。」
這話說得無異於空手套白狼了,而且是夏冰洋的臨場發揮。任爾東一邊聽一邊冒汗,心說如果霍海橋沒有什麼隱瞞,而是坦坦蕩蕩地接受調查,那他們可就下不了台了,畢竟他們拿到陳世文夫妻車禍案的卷子不過三十分鐘,根本沒找到夏冰洋口中的新線索。
夏冰洋說完還看了一眼手錶,道:「剛才聽你的秘書說,你還要趕六點鐘的飛機?現在看來你趕不上了,你需要跟我們回警局接受調查,在我們調查清楚陳世文夫婦真正的死因之前,你哪裡都不能去。」
霍海橋終於面露急色:「和我沒關係,我只是邀請他們到家裡做客而已!」
夏冰洋嚴肅道:「霍總,我希望你能搞清楚,如果我們手中沒有證據,就不會來找你。」
如果霍海橋多一些和一線刑警打交道的經驗,他或許就會發現夏冰洋此時完全在說空話,夏冰洋口中的「證據」更像是一個陷阱,一步步地誘導他親自填補這個陷阱。而他正在夏冰洋的誘導中走向陷阱。
夏冰洋看出他已經動搖了,便瞅準時機再次攻擊他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禦機制。
在霍海橋無措又不安的時候,夏冰洋拿出毫無動靜的手機按了一下放在耳邊,刻意微微側過頭避開了霍海橋,對著手機道:「是我……嗯,見到人了。」說著,他暗示性地瞥了一眼霍海橋,又道,「你們把東西準備好,我現在就把嫌疑人帶回去。」
他刻意咬重了「嫌疑人」三個字的發音,然後掛斷電話,按著桌面站起身道:「霍總,既然你不想在這裡說,那就跟我們回警——」
不等他說完,霍海橋就慌張地站起來:「我下午六點的飛機去洛杉磯,明天有很重要的會議。」
夏冰洋冷冷地高聲打斷他:「霍海橋先生,你應該知道什麼叫作執法機關,如果你不配合,我們可以對你實施強制措施。」
此時,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推開,秘書Susi端著兩杯咖啡進來,立刻感受到了辦公室里嚴肅又凝重的氛圍。她把咖啡放在夏冰洋和任爾東面前,對霍海橋道:「霍總,現在可以出發去機場了。」
「知道了。」
秘書走後,霍海橋忽然面帶央求地看著夏冰洋,道:「警官,雪慧已經死了,你們現在追究一個死人的罪責毫無意義。」
夏冰洋心裡一凜,面不更色道:「有沒有意義,你說了不算。」
霍海橋陷入極度的自我掙扎之中,最終還是選擇在代表執法機關的兩名警察面前低頭,道:「好吧,你們跟我來。」
他率先離開會客室,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任爾東走在夏冰洋身邊,趴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到底有沒有把握?咱們手裡可是什麼都沒有。」
夏冰洋看著霍海橋在前方領路的背影,道:「剛才沒有,現在有了。」
霍海橋把他們帶進辦公室,沒有顧忌身後兩位警察在看,打開書櫃的一層暗格,露出一隻指紋密碼箱,打開密碼箱後取出一隻木盒。
他轉過身把木盒放在辦公桌上,手撐著皮椅扶手慢慢坐下去,面色有些愧疚,又有些解脫了似的輕鬆:「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所以這個東西我一直保存著。」
木盒沒有上鎖,夏冰洋打開木盒,發現裡面躺著一隻白色瓶裝的丙酸氟替卡鬆氣霧劑,被一隻透明密封袋包裹著。看到這隻噴霧劑,夏冰洋立刻想起在辦公室看過的陳世文夫婦的資料,陳世文的妻子張嵐患有哮喘,想必這種噴霧劑是張嵐會備下的救命藥。
夏冰洋即刻明白了什麼,這讓他渾身頓時泛出一股冷意,他隔著密封袋把噴劑拿起來,道:「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是張嵐的東西。」
霍海橋點點頭,然後慢慢把頭低下。
夏冰洋在他對面的一張空椅上坐下,看著霍海橋嚴聲道:「霍總,你必須向我解釋清楚,這支噴劑為什麼會在你手中。」
霍海橋放在桌上的雙手緊握著,始終沒抬頭,道:「首先我要闡明,陳世文和張嵐的死和我沒有任何關係。都是……都是雪慧一時糊塗,才……」
雖然他把話說得吞吞吐吐,但是夏冰洋從他的隻言片語中萌生一個大膽的猜測,倒吸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是唐雪慧調換了陳嵐的噴劑,造成張嵐在駕車途中發作哮喘病,所以張嵐才會出車禍?」
「……沒錯。」
「而你正是因為發現這件事,所以才和唐雪慧離婚?」
「是的。」
「為什麼不報警?」
霍海橋痛苦地扶著額角緩緩搖頭:「再怎麼說,她也是我的妻子,還為我生了一個女兒。我以為她是一時糊塗才會做出這麼……這麼……」
他像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形容唐雪慧的惡行,說著說著就沒聲了。
夏冰洋不為所動地看著他,冷冷地道:「唐雪慧調換張嵐的噴劑的原因是什麼?」
霍海橋苦笑兩聲:「說起來太荒唐了,因為我在吃飯的時候誇了一句張嵐的廚藝好。」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是唐雪慧謀害兩條人命的動機,夏冰洋雖然沒有見過唐雪慧本人,但此時卻能透過霍海橋的話里話外看到唐雪慧的臉,她一定有一張冰冷又蒼白的美麗面孔,美麗的皮囊下隱藏著瘋狂又邪惡的靈魂。很顯然,她愛自己的丈夫,愛到不允許其他女人出現在丈夫身邊,甚至不允許丈夫誇讚其他女人一句。
但是夏冰洋心裡卻存有疑問,唐雪慧殺人的動機僅僅是對丈夫的愛嗎?
這個問題在霍海橋身上得不到解答,只能向別處尋找,夏冰洋忽然感到一種迫在眉睫的緊張感,多年面對各種不同類型的殺人兇手的經驗告訴他,唐雪慧殺人的「源頭」不是陳世文和張嵐。
「你說的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畢竟唐雪慧已經死了,你想怎麼說都可以。現在這支噴劑在你手上,我們同樣有理由懷疑你也參與了謀殺陳世文夫婦。」
霍海橋像是有所預料,所以絲毫不亂,只是情緒更加消沉,道:「這支噴劑是我在雪慧的化妝檯抽屜里找到的,上面應該還有雪慧和陳嵐的指紋。」說完,他停了一停,再開口時為難的神氣從他臉上消失了,語氣變得冷漠且平靜,「我還有一段錄像。」
夏冰洋看著他因發福而沒有多少稜角的臉,看到他藏在黑洞似的雙眼深處的城府。他已經猜到了霍海橋說的是什麼錄像。
「什麼錄像?」
夏冰洋問。
直到霍海橋親自動手,夏冰洋才發現藏有噴劑的木盒竟還有個夾層,霍海橋打開夾層,從裡面取出一張攝像機的儲存卡,遞給夏冰洋道:「這裡面的東西能證明我的清白。」
此時霍海橋關心的已經不再是他剛才口中和他一日夫妻百日恩的唐雪慧了,而是他自己的清白。
夏冰洋接過儲存卡,拿在手中看了兩眼,對霍海橋道:「不好意思,霍總,在我們核實之前你不能離開蔚寧,你最好讓秘書把航班改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