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欺瞞與冤枉
2024-07-02 14:21:06
作者: 酈途
十日,不過流水一剎,雲期都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就到了跟趙宛出發的日子了。
好在京城的事情該準備的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
謝懷玉那邊有姚娘子盯著,陸平川那邊也已經搪塞過去。
其餘的就沒有什麼值得雲期特別注意的地方了。
這次出門雖然不能算是光明正大,但也比之前的溜走,被抓走好多了。
雲期走的時候薛雲霓來送她。
「你真的不帶著雪青去?好歹也能伺候你。」
雲期笑:「我是去西北解決疫病之事的,西北苦寒,到時候恐怕連好好休息都不可得,雪青自來長在京城,比那些下等人家的小姐還要嬌貴,跟我去吃什麼苦?」
「她雖然嬌貴,但你到底才是正經的小姐。」
「金源城到淳陽,我雖是小姐,但也早已經不同於尋常的官家女兒了。我自己去還沒什麼後顧之憂。」
薛雲霓嘆了口氣,轉向趙宛:「就有勞公主多加看顧了。」
趙宛懶散地笑笑:「這是自然,必定讓她全須全尾地回來。」
薛雲霓抿了抿嘴,想要說什麼。
但是她跟這位明心公主素無交情,可以說這樁差事完全就是雲期自己的人脈。
即便她有心想要說什麼,做什麼,恐怕也是使不上力的。
最後她還是跟雲期說:「疫病兇險,務必保重。」
雲期微笑:「這是自然。我們該走了,姐姐會吧。」
薛雲霓翻身上馬,目送著二人的車駕緩緩走遠。
「你這個半道出家的姐姐對你倒是很上心。」趙宛斜倚在車中的軟榻上,閒閒地翻著一本話本子,「原本顧思明說你該建功立業,我還當定國公府很不待見你呢。」
雲期笑笑:「雲霓姐姐最是赤誠,帶我如是,待旁人亦然。」
趙宛笑了;「你當我不知道,薛雲霓跟李常玉可一點都不赤誠。」
「時候不對罷了,既無內憂,也無外患,這種打鬧吵架都是無傷大雅的。我相信,若是真的到了內憂外患的時候,她們兩個都不是會扯後腿的人。」
趙宛「嘖」了一聲:「你倒是對她們有信心。」
雲期點點頭,沒說話。
當然是有信心的,前世勛貴之間內憂外患,她不就跟薛雲霓並肩作戰了嗎?
即便最後仍舊慘敗,但是天知道她們有沒有為趙景殊添些麻煩。
趙宛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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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雲期在出發之前就已經預料到西北的境況不會太好,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還沒有進入西北,竟然已經有生了疫病的病人的蹤跡了。
鵬城是位於西北邊界處的一座小城。
西北瘟疫肆虐,幾乎是數得上來的地方都有疫病的蹤影。
但是鵬城一早就封城禁入,為的就是免得疫病傳入。
這辦法還得到了西北總督的讚賞,兩人到時就已經接到消息,西北境內所有城池但凡能夠緊閉城門的,都把城門關上了。
於是兩人首先進入並無疫病的鵬城稍作休整。
鵬城縣令是一個面白無須的年輕人,生得不算俊秀,但是長期做一方父母官,身上自有幾分氣度。
即便是拜見趙宛的時候也是不卑不亢,令人心中頓生好感。
而這位縣令的本事手段也十分不凡。
鵬城封城數日,但城中糧草,城中百姓反而一切如常。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越是正常,雲期就越覺得平靜的水面下醞釀著波瀾。
保險起見,即便是知道鵬城並無疫病,雲期還是讓人把鵬城縣令來時屋子裡的東西都拿出去燒了。
這其實是防治疫病最笨的辦法,燒掉所有病人的用具,就能暫時遏制疫病的傳播。
為了更真實地知道城中百姓對於疫病的看法,和鵬城是否真的不動如山,兩人帶著面巾幕籬,進了鵬城的一座小酒樓里。
說來也巧,酒樓里那說書先生說的,正是《思母謠》第一折。
兩人進去的時候正說到尾聲,本以為說完這一折還要接第二折,哪知道那說書先生卻收拾了東西,這就要走了。
「這書就說完了?第二折怎麼不接下去了?」
旁邊的人輕咳一聲,小聲解釋:「你們別說那麼大聲,這先生本事高脾氣大,那《思母謠》第二折,回回說都有人喝倒彩,久而久之就沒有說書先生說了。」
雲期說:「可是這故事就這麼斷開了啊,聽說書聽一半怪難受的。」
那人又輕咳了兩聲:「你怎麼這麼較真呢,咳咳,這故事和和美美的多好,何必......何必咳咳,何必聽那些不好的。」
但是雲期並沒有被他的說教說動,而是警覺地看向這個人。
咳聲輕而無力,面如金紙,唇色鮮紅。
「你怎麼一直在咳嗽?」雲期看著他,「你這是怎麼了?」
那人聽見就笑了:「你是覺得我得疫病了?我......咳咳咳咳咳咳。」
他再次掩口咳嗽起來,且這次雖然聲音還是不大,但是卻像是一發不可收拾一般,輕易停不下來。
雲期把趙宛往後一推,提高聲音:「你在咳嗽?」
這聲音有些大,幾乎是酒樓里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但是沒有人上前,附近的人也沒有離開。
那人抱歉地笑笑:「最近有些傷風,這不就不敢咳嗽嘛,就怕被當成得了疫病,若不是好這一折半折的,我就在家養著了。」
「哦呦,這時候得了風寒可不好,還是養養好再出門吧,這不就有誤會的了。」
「就是就是,小娘子,小心是好事,但是這就有些不好了。」
但是雲期並沒有鬆懈,她看著面前的人,說:「若不是疫病,你把你的手拿下來啊。」
那人剛剛掩口咳嗽,到現在手還放在嘴邊,雲期才不信他沒什麼問題!
「是啊是啊,拿下里,讓她看看是不是疫病!」
「小娘子得理不饒人啊,我們鵬城可沒有疫病。」
「就是就是,倒是這小娘子一看就是外來的,不知道是不是帶了疫病來的。」
雲期沒理會這些言語,而是緊緊地盯著他:「把手拿下來。」
那人歉疚地笑:「給你看嘛,來看來看。」
一邊說著,他一邊把手放下了,那手掌心赫然是一片殷紅。
他咳血了!
果然是疫病!
周圍的人都呆住了,雲期趁著這回把趙宛狠狠地推了出去。
下一瞬,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尖叫著往外跑。
那人仍舊笑著:「小娘子看見了,可還滿意?」
雲期看著他,知道剛才坐的那麼近,若是真的要得病,恐怕現在跑出去也是徒勞,反而有閒心問他。
「我不是鵬城人,可是你是,這些人都是你的鄉人故舊,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男人笑了:「鵬城封城數日,你知道是靠著什麼才能安穩到今天的嗎?」
不等雲期說話,他就自己說了:「靠的是官府的糧倉。」
「可是鵬城原本就不是什麼產糧食的地方,先前饑荒的時候官府已經開倉放糧,你說他現在還有糧食,靠的是什麼呢?」
男人嘶吼:「靠的是我這樣不怕死的!我們一群人每天從小門出城,從城外推糧食進來!」
雲期怔住了。
「你是......這鵬城運糧的人?」
她又說:「即便如此,你因為運糧得了疫病,按規矩是能去官府安排的地方隔離的。」
男人的眼裡含著淚:「我們家就我一個壯勞力,我去隔離了,我一家老小怎麼辦?」
「按律法,你是能領一份撫恤的,就算不多,起碼也能撐些日子。」
男人卻笑了;「你當我為什麼不去?」
雲期不用猜都知道,自然是因為此路不通。
「我不是第一個得病的,前頭去要撫恤,去要隔離的地方的,都被活活打死扔出去了。因為他要那防治有功的功勞,我們就不能有一個得疫病。」
雲期說:「那你也不該......不該如此。」
「為什麼不該,我拿命運來這些人吃的糧食,可是我就在家咳嗽了兩聲,甚至我那一家子都準備等死了,還有聽見家人咳嗽的,往我們家門上扔雞蛋,讓我們滾出去!」
他抹了把臉:「既然沒有人願意管我們,朝廷不管,西北已經這個鬼樣子了,縣令不管,只會活活打死我們,那我就讓所有人跟我一起陪葬!」
「朝廷沒有不管你們,」雲期說,「我們就是朝廷來的,朝廷派我們來了解情況,後面,御醫,藥材,糧草都會有的。」
這人已經崩潰了,如果不能穩住他,只會讓他出去傳播更多。
男人卻古怪地看著雲期:「讓一個女子?」
雲期好脾氣地笑笑:「女子怎麼了?在對待病人這件事上,我想女子總比男子更合適些。」
男人看著她,不再說話,像是終於鬆懈了一樣。
雲期看著門口埋伏好的,帶著面巾的侍衛,輕輕地揮了下手。
當場就有侍衛一擁而上摁住男人。
趙宛也站在侍衛後面。
「父皇派本宮來,自然是有心要解決西北疫病,你放心,這裡的縣令不會簡單地逃脫的。」
這話說的不算差,起碼漂亮地表明了皇家的態度。
但是男人卻笑了:「皇家?皇家才是罪魁禍首!」
趙宛大驚:「你說什麼?」
男人卻不肯再說了。
趙宛上前一步還欲追問,還不等說話就被雲期又推了回去。
「公主殿下,眼下這些都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把城中得了疫病的人都找出來,現在還是少數,到明日就未必了。」
趙宛自己順了順氣:「你說的對,我們去鵬城縣令那裡!」
話是這麼說,但云期卻對這件事分外在意。
皇家?
這件事又有皇家什麼事?
西北地處偏僻,原本是鎮北王府治下,但是前些年陛下為削弱鎮北王府,設立西北總督,將西北分了出去。
但是即便如此,西北也不算是被皇家完全掌控。
西北情形複雜,加上又是鎮北王府分出去的,出任幾乎就是得罪鎮北王府,願意來的官員不多。
所以西北總督權限極大,幾乎是西北土皇帝。
從這次瘟疫,陛下原本可以直接問罪西北總督,趙宛也可以直接去總督府,但是他們都沒有這麼做就可以可見一斑了。
但是那個人既然這麼說了就一定不是空穴來風,否則妄以與污衊兩罪並罰,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這樣想著,兩人再次見了鵬城縣令一面。
「公主殿下,」鵬城縣令仍舊是一副風度翩翩滴水不漏的模樣,「您召見下官,可是有要事?」
油鹽不進!
不過趙宛現在可不覺得棘手了。
她現在已經抓到了足以讓鵬城縣令謝罪的東西。
趙宛把那男人的供詞扔到地上:「大人不妨看看再跟本宮說話。」
鵬城縣令並不生氣,反而笑著看完了供詞,然後拱手:「公主是覺得哪裡有問題?」
趙宛瞪大眼睛:「哪裡有問題?哪裡都有問題!」
他仍舊笑著:「下官是很願意改正的,但是究竟哪裡有錯,公主還是要說明一二的,這樣我們才好改正不是。」
趙宛對著雲期擺手:「你說。」
雲期站在屏風旁,仍舊帶著面巾,說話有些瓮聲瓮氣的:「派民夫運糧,為何先前瞞而不報,還聲稱是糧倉充裕;民夫罹患疫病,按律法應當隔離並予以處置,為何瞞而不報還活活打死;既然知道城中已有民夫染病,為何先前不說。」
趙宛看著他:「我可曾哪裡冤枉你?」
縣令笑:「若是這些,那下官可就太冤枉了,這些......活活打死是有些不人道,但是也是為了鵬城穩定著想,實在當不起殿下如此詰問。」
「哦?」趙宛似笑非笑,「你是說本宮還冤枉你了?」
縣令笑嘻嘻的:「這下官可不敢當,只是這些都是有緣由的,即便是論罪也應當從輕才是。」
雖然知道這人說這話是為了脫罪,但是這人臉皮之厚,心態之堅強,還是讓雲期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說緣由,是何等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