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元配

  沈洛心裡有點忐忑，父親小時候曾教過她，不能在上位者之前就動筷，可她也不敢多問什麼，只察覺到對面的人正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她，似乎很期待她給出評價，她猶豫了片刻，拿起瓷勺舀了一個軟糯糯的元宵放入了口中。

  是紅豆餡的。

  「好吃嗎？」皇帝淺笑著問道。

  不知怎麼的，沈洛忽然覺得，他的笑容分外慈祥，像一個尋常關心晚輩的長輩，親切之意油然而生，還沒等元宵咽下去，就點點頭，說：「好吃。」

  

  皇帝覺得她腮幫子鼓鼓的樣子可愛極了，就說：「再吃一個，不夠還有。」

  沈洛僵硬地笑了笑，他是有什麼癖好嗎？自己碗裡一個都沒動呢盡催著她吃，不過，既然皇帝開了口，她也不敢不從，埋著頭一個接一個往嘴裡塞著。

  就在一大碗元宵快要見底的時候，頭頂上傳來他溫涼的聲音：「上回皇后和你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已經嚴懲過她了。」

  沈洛一怔，仍舊低著頭，微笑著說：「臣女沒有放在心上，還請陛下勿再掛念。」

  皇帝看著沈洛怯生生的模樣，伏著身子小小一團，忽然明白，對於她來說，他的身份本就是個壓力，即使自己再溫柔，再小心翼翼，仍舊是會很容易就嚇到她。他有些後悔先前做的那些事了，他的本意是想多照顧她，可卻引來了皇后的誤解和猜妒，那日她在面對皇后的逼迫時，該有多麼害怕。

  「你的性子，當真與她一點都不像。」

  沈洛疑惑道：「誰？」

  皇帝說：「皇后沒有告訴你？」

  沈洛遲疑了片刻，恍然大悟，「您是說，您的元配夫人嗎？」

  「是，她叫青青。」皇帝望著她的泛著水澤的眼睛，說道。

  沈洛能感覺得到他在提及這位元配名諱時，若有若無的悲傷，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默不作聲地盯著碗裡一粉一黃的兩個元宵。

  「壽宴那天晚上，我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青青回來了，可只是一瞬間我就發現你不是她。青青的母親是古博爾族人，她從小就是在草原上長大的，性格熱情奔放，美麗善良，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青青在嫁給我之前，就憑著自己的才智，成為了帝京的女首富，坐擁遠超國庫的資產，她也不會見了我，就畏畏縮縮地躲在別的男人身後，不敢抬頭。」

  他說的很入神，很動情，沈洛卻越聽越不對勁，她是沒什麼特別的，也沒什麼大智慧，可也用不著這樣踩一捧一吧？

  「可即便如此，我仍舊曾企圖在你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或者說，她過世的這十幾年裡，我一直都在不停的搜尋她的影子，但最終都是一無所獲......」

  「聽陛下所言，陛下的元配夫人，是位出類拔萃的奇女子，臣女這等凡夫俗子，能有幸與她有幾分相像，是臣女的福澤。」沈洛淺笑著恭維道。

  皇帝顯然十分認可她的吹捧，說：「那天晚上在御湖邊，見到你應付淮陰侯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與青青之間的差別的確太大。不過這也不怪你，畢竟這世上，本就沒有幾個女人能比的上青青的，你從小，又被老侯爺保護得太好了，遇到那種事，自然是束手無策，不知該如何解決。」

  沈洛聽著他這話，放在桌面下的指甲都掐進指腹里了，硬是沒讓自己臉上的笑容淡下去分毫。她試圖轉移掉這個關於她多沒用的話題，問道：「容臣女多問一句，陛下既然十分思念您的先夫人，為何不曾打算追封她為皇后呢？」

  皇帝斂下眼底的眸光，沉默了片刻，說：「青青生前，曾親口與我說過，死後不願葬入皇陵，她覺得那兒的迂腐之氣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為了娶她，我本都在香葉山買好地了，就等著死後，能與她一同合葬。」

  「原來如此。」沈洛心情有些複雜，她起初沒有想到，身為九龍天子的皇帝，會願意與她這個小丫頭這樣坦誠相待，回憶這些少為人知的往事，她逐漸有些觸動，也沒有一開始那樣害怕他了。

  他的確是位與眾不同的皇帝。

  「其實，陛下也不必太過遺憾，您總歸沒有辜負您先夫人的心愿，不是嗎？」

  「可我害死了她。」他淡淡地說道。

  沈洛愣了愣，頓時不敢吱聲了，她從小就聽爹爹說，皇家人之間的情仇愛恨格外的複雜，充斥著各種勾心鬥角，一不留神連命都沒了，她這樣的腦子，以後選夫婿，一定不要選姓蘇的。看來爹爹說的都是真的。

  那這位傳說中的先夫人，是怎麼被害死的？堂堂白手起家的女首富，又不像養在深閨中的女人，總歸不會是像永安那樣，被寵妾算計的吧。

  「青青走後，我無時無刻都在後悔，後悔自己當初沒有保護好她，所以，在遇見你之後，我不希望仲景因為自己的疏忽，或是犯了糊塗，失去你這樣一位好妻子，你活著，就好像青青還活著......其實這不過都是自欺欺人罷了。」他甚至因此險些傷害了這位單純的女孩。

  他嘆了口氣，仿佛沒有勇氣再說下去，沈洛明白，他這些天對她的照顧，是把對先夫人的虧欠，都彌補到她身上了，可就像他所說的，他不過是在企圖蒙蔽自己的雙眼。

  「你回去吧，別讓仲景久等了。」

  說完，他拿起桌前已經涼了的茶水抿了一口，顯得格外孤寂，「今日之事，無需告訴他人。」

  「臣女明白，」沈洛應道，「陛下可要與我們一同用飯？」

  皇帝淡淡一笑，眼睛在那一瞬亮了亮，說：「不了，我一個人在這坐會，你快去吧，再晚仲景該來我這找人了。」

  沈洛站起身，俯身向他行了揖禮，他偏過頭看著窗外燈火輝煌，人來人往，沒有看她。

  她出來後，孫嬤嬤就在外頭等著，兩人走到隔壁包間外面，護衛正要給她開門，長廊另一頭的拐角處迎面而來兩位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