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雞蛋裡挑骨頭

  宋文華雖是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緩了幾秒後，便又恢復到之前的冷靜。

  面對錢先生的質問，宋文華據理力爭：「對，確實有半捆芹菜。不過我的這道牛金歲月，壓根用不上這道芹菜，用它豈不是會破壞香味？何況，您也承認我這道菜色香挑不出任何瑕疵。」

  「我的確是這樣說的。」錢先生點點頭，「不過我只是說你的這道菜色香挑不出任何瑕疵，但沒說你這道菜味道也挑不出任何瑕疵？」

  說罷，錢先生執筷從菜碟最上面夾了一塊雞肉，放入嘴中細細品味了一番後，微微點頭道：「雖然手法上有些粗糙，但的確是這麼個意思。不過嘛，少了芹菜的點綴，甜味就缺失了幾分。五味缺了半味，實屬這道菜的遺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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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明明是雞蛋裡挑骨頭！我承認，我是沒有完整的二次回鍋，也沒有放所謂的半捆芹菜。但我這道菜要是放在飯店裡，肯定讓食客吃得盡興！」此刻，宋文華哪裡還能保持絕對的冷靜？

  雖然他的態度並沒有像前一位那樣氣焰囂張，但語氣里也不免透露著一股沖天之火。

  錢先生也不像金穆那樣有不怒自威的氣質。面對宋文華的質問，錢先生直接冷哼一聲道：「原來你是把這裡當飯店來烹製菜餚啊，也難怪你會缺少半味，並且手法如此粗糙。那我問你，你是把我們當顧客了麼？還有，藐視比賽規則，肆意丟棄食材，這就是身為一名廚師該有的參賽態度？」

  「這……」宋文華一時啞口無言，知道這次就算是大表哥在場恐怕也救不了自己了……

  錢先生最後瞅了他一眼後，金穆適時說道：「我知道你們平時在後廚做菜做習慣了。但你們得明白，後廚為了便捷，做菜的手法自然是選擇最簡便最熟練最能出效果的一種。但你們今天站在這裡，是為了之後代表疆省去參加西部廚師大賽的，這也就意味著你們要從一個輪大勺的後廚廚師，變成一位廚師，一位能夠烹製佳肴的名廚！切不可以放低自己的身份了！」

  最後三句，金穆完全是咬牙切齒喊出來的，這還是馬輝第一次看見金老先生如此激動。

  而眾人還未從金穆的這一席話帶來的震撼中走出來，金穆又補充了一句：「這樣，蔣處，煩請您一會告訴剩下的參賽者們，若是有人未按要求，遺棄了某個食材，無論大小，都別再送進來了。」

  蔣處長是工作小組裡管實事的負責人，也是此刻坐在金穆身旁那唯一的一位領導幹部。此刻他聽到金穆提出的要求後，稍稍遲疑了一會兒後，便喚來一位空閒的工作人員，讓她將金穆的這一要求傳達下去。

  而隨著比賽時間的接近，門外已經站著不少焦急等待的參賽者。當工作人員拉開門時，這些參賽者還以為自己能進去了，紛紛端著菜碟爭先恐後地涌到門口，將門堵了個嚴嚴實實。

  當工作人員將金穆的消息傳達給參賽者後，這無疑給了部分參賽者當頭一棒。其中就有不少參賽者聽到後，端起菜罵罵咧咧地離開了。剩下的參賽者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的同時帶有一絲僥倖心理，端著菜打量了半天后，還是決定留下來。

  不過，見識過金穆與錢先生兩人評菜場面的屋內其餘參賽者，心裡早已沒有了任何僥倖。其中就有故意丟棄食材的幾人，抱著自己的菜灰溜溜地離開了房間。

  這一舉動反而讓屋外等候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不過當他們聽到自己可以進屋參與評比時，疑惑隨之拋之腦後，剩下的只有對自己菜餚的自信滿滿。

  經過這麼一折騰，馬輝反而直接排到了第五位。緊接著，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房間內又迅速補齊到十個人，這意味著將會有五道新的菜被安排上桌。

  好巧不巧的是，郝睿與朱勝雲也隨著人潮擠了進來。他倆是新進來的人群里，表現得最自信滿滿的人。

  馬輝心生好奇，趁機瞄了幾眼二人手裡的菜碟，卻見他們的菜碟里正冒著騰騰熱氣，顯然是剛從灶台上端下來不久。

  按照進來的順序，朱勝雲排第六位，郝睿則是第七位。二人在工作人員的指示下，緊挨著馬輝的菜碟放置。轉身卻見馬輝正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悠閒地站在人群末，不知在打量著什麼。

  郝睿望見馬輝，本來還高興的臉瞬間拉了下來：「冤家路窄啊。怎麼又是你。」

  在狠狠吐出這句話後，郝睿迅速被朱勝雲拉到了另一邊。朱勝雲低聲提醒郝睿道：「這裡是評委會場，注意點形象，別給評委留下什麼壞印象。」

  郝睿聞言，及時收斂住臉上可怖的表情，眼神卻仍在死死盯著馬輝。

  馬輝可不在意身旁投來的不懷好意的目光，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兩人剛剛擺上桌的菜餚里。那兩碟菜是一排菜中唯二還冒著絲絲熱氣的。因為這，馬輝只需輕嗅一番，便知道他們做的是什麼。

  朱勝雲得到的食材想必是雞肉與鴨腿，郝睿則與馬輝一樣，拿到的是一隻雞架與一隻羊腿。只不過，馬輝除了嗅到二人的食材與調料外，還嗅到了一絲絕不可能出現在食材里的東西——蟹黃，或者說是類似於蟹黃醬的東西。

  俗話說九月蟹黃十月蟹膏。十月才剛剛過去不久，蟹膏這東西肯定是找不到了，即使有，口感也不可能比十月的要好，只會比十月的更差，而蟹黃則更不用說了。

  不過，若是專門有人採集了九月的蟹黃，製成蟹黃醬的話，到了十一月份，蟹黃醬香剛好成型，拿來當佐料是最好不過的。但問題是這蟹黃醬烹製出來的食物，香味四溢，離老遠就能聞到，斷不可能是這樣一種淡淡的腥香。

  莫非是朱勝雲和郝睿用了什麼手法掩蓋了蟹黃醬香的同時又將這香味留在了菜中？或者是二人乾脆就沒有用專門的蟹黃醬而是用了某種手法做出了與蟹黃醬味道差不多的調料？

  馬輝胡亂猜測的同時，並沒發覺圓桌對面的金穆正露出同樣疑惑的神情，以一種不會被別人輕易注意到的目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自方才馬輝進來時，金穆便注意到了這位在初賽時與其攀談過的年輕廚師。

  金穆能記得馬輝，也是因為賽後金穆通過資料才知曉自己被馬輝擺了一道，這個馬輝明明不是上什，卻會自降身份向他暗示自己是上什，這著實令他感到些許奇怪。

  要知道，金穆作為行業里德高望重的角色，擔當過各地廚師大賽的評委，也見識過不少年輕廚師在賽場上發現首席評委對自己烹製的菜餚表現出些許興趣後，就會不自覺的炫耀自己非同一般的後廚身份。

  這些在金穆眼裡，不過是一種小孩兒的炫耀心理，每每遇到，他都會是一笑了之。

  而馬輝的出現卻是令他眼前一亮，暫且拋開他那不俗的廚藝不說，光憑馬輝年紀輕輕身居後廚高位的同時，又能平等對待後廚各職位。並且見到自己身著鎏金廚師服時，第一個想到的還是自己的菜餚而不是想方設法諂媚討好自己，足以說明馬輝的沉著穩重，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腳踏實地走的更遠。

  當然，金穆年事較高，自然不會妄下結論。所以，他在這次比賽里對馬輝的食材做了些小小的改動，也算是對馬輝做一次測試。

  這麼會兒時間，排在馬輝前面的廚師已經分別被田先生與金穆兩師弟點評完畢。按照順序，馬輝的菜餚該是輪到金穆來評價。而金穆正是在等待這一刻。

  待工作人員將馬輝的菜餚端到自己面前時，金穆沉吟片刻，微微伸手示意馬輝先行自評。

  馬輝得到指示，沉默了片刻後，上前一步恭敬道道：「我這道菜本來沒有菜名，但我見旁人都為自己的菜取了個貼切的名字，思考再三，還是打算將這道菜喚為爭雞失羊。菜名寓意我並不打算先說，可否讓我先講講下一點？」

  得到金穆點頭同意後，馬輝又道：「我拿到的是去了頭尾整整有兩公斤的整雞，根據下刀時的手感，這一隻雞應是只三黃雞。此外食材袋裡有一隻二斤半的小羊腿，應是伊犁草原上生長的三月大小羊蹄。這兩種主菜搭配了若干蔥姜蒜以及半截胡蘿蔔和若干花椒。根據食材來看，賽事組應當是想讓烹製者做一份辣子雞或者燒雞之類的菜餚。」

  「但只要廚師沒有轉動腦筋，順著這一意思往下烹製，那就不免會走到死胡同里。因為熱水下鍋的雞肉與冷水下鍋的羊肉除了燉湯外，並不能放一鍋烹製。這是一個很容易被忽略的點。若是硬放在一起，會產生味覺上的強烈排斥。」馬輝說著自嘲了一下，「我此前這樣做時，曾被師父狠狠說了一番，從那之後，我就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

  「正因如此，我選擇了一種操作起來比較困難但能避免雞羊矛盾的方法——干煸。只是，當我發現廚具里只提供了一隻炒鍋和一隻湯鍋時，我也只能是硬著頭皮將羊肉與雞肉用湯鍋焯水。根據兩者的不同性質依次下鍋煸干。因為我是第一次這麼嘗試，賣相上不可避免地存在拙劣，但最後烹製出的整體效果勉強達到我滿意的狀態，這可能就是一種爭雞失羊的行為吧。以上就是我的自評。」

  馬輝說罷，根據正確的討論流程，向金穆致敬了一番後，這才退步到原來的位置上，耐心等待著金穆的點評。

  而金穆此時正根據馬輝的一番說辭，再次打量著眼前這碟菜餚，嘴裡不自覺地呢喃起了馬輝定的菜名：「爭雞失羊……」金穆反覆念叨了幾遍後，心想，這名字倒是挺貼切的，既暗示了因強行將兩道互相排斥的食材搭配到一起而造成的賣相上的偏頗，也暗諷了試圖品嘗雞與羊肉混搭者的貪心，不錯不錯。

  金穆微微一笑，心裡對馬輝的欣賞又添了幾分。但金穆可不會在評委現場當眾將這種欣賞表露出來。所以，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金穆面無表情道：「我看這菜賣相確實不妥，但是，正如你所說的那樣，你利用煸干手法解決了羊肉與雞肉在烹製上的個體差異，讓這道菜擁有了平和的五味。不過，我是否可以理解為你這是找了一種投機取巧的行為？」

  「什麼？」馬輝心裡一震，不由得脫口而出道。果然啊，即使自己已經提前說出了菜的缺點，讓金穆有刺可挑，這樣不至於會和其他人一樣，被評委雞蛋裡挑骨頭。

  然而，該來的還是得來。不過，馬輝怎麼也沒想到，金穆竟然會大言不慚地說干煸是一種投機取巧行為？

  「此言怎講？」馬輝強壓心中怒火，冷冷道。

  金穆卻是笑而不語，執筷連續夾起幾塊不大不小的雞肉放入嘴中，細細品嘗起來。馬輝的烹飪水平果真了得，不管是上次那看似平平的肚包肉，還是這一般廚師根本無從下手的雞肉與羊肉的結合，在馬輝手裡都能處理成具有別樣風味的佳肴。其時金穆越發好奇有什麼是馬輝無法烹製的。

  「我只能說你這道菜烹製得蠻不錯的。」金穆緩緩道，「至於別的，等這一圈人鑑賞完再定吧。這是選拔去參加名廚技術表演鑑定會的，與尋常廚師大賽有所同有所不同。」

  金穆說罷，將菜碟交給身旁的師弟，示意師弟自便。這樣依次品嘗了一圈下來後，菜碟里的菜實際上已經所剩無幾，而眾人心裡也有了各自的判斷。而這還是自評選伊始頭一道能讓眾評委輪流品嘗一遍的菜餚。

  一輪品鑑完畢，坐在最邊邊性子急切的田先生本想發表一下意見，豈料金穆搶先開口道：「好了，這道菜名可以記一下，現在可以開始下一個了。」

  馬輝心裡不免一愣，前後還不到五分鐘，這就了事了？但他雖有疑慮，卻見服務員已經端著朱勝雲的菜放到了錢先生的面前，而朱勝雲也隱隱地準備向前邁一步。馬輝只得作罷，閉口留在原地靜靜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