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誰寫的報告

  通常說來，一家飯店最核心的地方就是它的後廚體系。以一位或幾位廚藝高超的掌勺師傅為基礎形成的後廚體系是一家飯店能夠在餐飲業立足並具備強大競爭力的基礎。

  

  所以，不管是計劃經濟時期的國營飯店，還是改革開放時期的各種經營形式的飯店，後廚永遠是變革裁員中輕易不會動的地方。

  原先的烏市國營招待所，就是在十年運動時期里形成了以艾力和陳豫魯為基礎的極具競爭力的後廚系統，這才沒有像部分小型國營飯店那樣，走到關門倒閉的地步。

  然而，因為陳豫魯的突然辭職離開，已經更名為烏市飯店的原招待所後廚體系，出現了一點困難。

  「這道菜到底做不做得出來？」負責砧板切菜的刀工蘇曉龍扯著嗓子呼喊著不遠處的三灶頭阿卜杜拉。

  「你莫問我了撒，你只管把菜備好，我一會負責給你做！」阿卜杜拉已經忙昏了頭，手頭上還有一道澆汁夾沙沒開工。那邊的蘇曉龍又催起了四人份的大盤雞。阿卜杜拉有些怒意，平日裡三個人的工作量怎麼現在就落到了自己一個人的手裡，這往後的日子還咋過了！

  但容不得他怠慢，因為傳菜工已經將蘇曉龍切好的配菜一併端了過來，而此時的桌子上，已經擺放著七八個五顏六色的盤子，每一個盤子裡都擺放著滿滿的配菜，靜靜等待著他這位後廚里唯一的廚師出手燒制。

  今天是烏市飯店整頓後重新開門的第一天，恰好又是休息日。原本機關單位和附近供銷社裡那些老顧客都過來捧起了場，還沒到正式飯點就已經把外面大廳的座位給占了。臨時負責前台接待的娜爾古麗一看這狀況，連忙通知後廚趕緊開工。

  而點菜單如流水一樣傳回後廚後，負責燒制的阿卜杜拉漸漸發現了不對勁，二灶的陳豫魯辭職了不在也就算了，怎麼連頭灶的艾力也消失了？

  「有誰看見艾總了嘿？」阿卜杜拉忙裡偷閒地吼了一嗓子，大家卻都只是搖搖頭……

  此時，艾力正在三樓一間小型宴會廳里，就飯店重新經營和管理等相關事宜與商業局市場科的李成敏主任和葛祥副主任交流。這三人已經是老相識了，特別是李成敏，原先就是烏市餐飲服務公司的管理科科長，兩人還沒調任時，沒少在一起長談闊論。

  「艾總這幾年可沒少為這家飯店操心啊。老葛你是沒看見前幾年，艾經理還沒調過來那會，這家飯店商業局都不想管了，就因為口碑太差，服務態度又不好。雖然是機關單位的食堂，壓根就沒有人想來這吃飯！」因為沒有辦公室的氛圍加持，李成敏的話里也不必帶著開會時的那種嚴肅。何況，李成敏平日裡也並不是很喜歡那種嚴肅的交流。

  至於艾力雖然也掛著一官半職，但畢竟久離官場，言語中自然而然沒有了以前的官腔：「那可是哦，當時我嘛，自己都不想過來吃飯，那服務態度差的，根本不是在開飯店。所以後來我接手了這家飯店，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些老油子給調走了噻。」

  「哈哈哈，我說老葛，你可別小看了艾總，他不僅菜做得是一流，管理上也是槓槓的。」李成敏毫不掩飾地稱讚起了艾力。

  「我可沒有小看他，招待所後廚兩大王，其中一個不就是他嘛？不過他說調走老油子我還有印象，當時商業局死活不肯放那些人走，老艾直接上報給了經委辦事處的那個老馮，打著扶持下面小中型飯店的名義，把人給弄下去了，這一手是真的高。」葛祥到底是個老幹部，說話還是比較穩重，不會流露出過多的情感。

  「不過嘛，後來飯店就一年不如一年了，特別是這一次，我是好說歹說才把大傢伙給穩下來了，但還是有小部分人離開了。」艾力皺起了眉，揉了把頭髮，繼續補充道，「我倒不是給上級訴苦哎，我們這些人說吃苦那都吃了多少年了，只是改開都這麼多年了，大傢伙們的生活條件還在改開之前，多少有些人心浮躁了，何況現在連續五個月了，沒發出來工資。」

  「這個確實，烏市現在只剩你們這一家大型國營飯店剛剛才變更經營形式。隔壁西大門那邊的百香園飯店那可是改開了幾年，承包了幾年，而且一年經營的比一年好，年底不管是給員工的獎金還是上交給財政的利潤，都是烏市所有飯店裡最多的。商業局應該早點讓你們也搞承包的……」

  李成敏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半晌，他又說道，「這樣，我申請讓財政那邊再補貼你們一些，你拿著這些錢把工人的工資結了，這樣大傢伙的生產積極性也能調動起來嘛。你說呢，老葛？」

  「這麼做也不是不行，老艾這家飯店雖然現在是集體承包經營，但那些客房，會議廳都不還是之前的樣子嘛，機關不可能說不管就不管了。只怕財政那邊不願意再給了，眼下四處都是要財政撥款要財政補貼的，財政的錢也不是大水淌來的呀。」葛祥兩手一攤，將難題拋了出來。

  「要是上面壓力太大，那要不就算了噻，我們現在照著百香園的套路搞，少說一兩個月也能恢復成之前的樣子，就別給財政太多壓力了。」艾力委婉地拒絕，他知道現在的情況，不止是他們一家飯店有困難，也不止他們一個行業想要財政給補貼。隔壁的供銷社，工廠，大中小學，城區基礎建設等等，都在等著財政給補貼，但每年經委就只有那麼點財政預算。僧多粥少，自己還是別再問上面要錢了。

  「也行，還是那句話，我相信你的能力。」李成敏點了點頭，他剛剛確實太莽撞了，忘記了當前的形勢。

  「不過，陳豫魯那傢伙真的辭職走了？」李成敏忽然想起了烏市飯店另一個能人。當時艾力告訴他時，他起初還沒有在意。畢竟時下誰會放著好好的編制不要，跑去干別的事呢？但他剛剛看了一眼後廚，並沒有看見陳豫魯的影子。

  「是奧，我怎麼講，這傢伙也不幹了，誰知道他有啥好活兒，寧願放棄自己的編制。按說我也沒少他的糧票布票，米麵油也沒少他的，咋就這麼跑了呢？」艾力一聽李成敏提到了陳豫魯，也是一臉的疑惑。

  況且，他還特意托人打聽了陳豫魯的動向，以為他是被隔壁那家百香園飯店挖了牆角，孰料不僅百香園的人說沒見到他，另外幾家中型飯店也說沒有見到他。

  「那就奇怪了，他也不在其他飯店，總不能去小飯店拉條子（拉麵）去了吧？」李成敏開了句玩笑，隨後突然壓低了聲音，「你一開始說他走了我是真不相信，畢竟他不是還寫了一份行業分析報告和關於當下烏市餐飲業現狀的一份申論交上來了麼。那兩份報告，特別是那份行業分析報告，經委那個「老頑固」王廣盛處長看了都說佩服。這也是為什麼商業局和經委都很支持你把飯店承包下來的原因之一。」

  「等等，你說什麼？行業分析報告？申論？陳豫魯寫的？老李你莫不是在玩我噻？」艾力聽了老李的話後，剛剛喝進嘴裡的茶水差點全噴了出來。他寧願相信老李是在忽悠他尋開心，也不願相信陳豫魯這個記個帳都要廢老半天功夫的傢伙，寫了一份讓經委的王廣盛處長看了都佩服的報告。

  「怎麼？那不是陳豫魯寫的麼？我看那不像你的風格。莫非是楊童？但我之前問過他，他說不是。」李成敏被艾力的這個反應給震住了。他其實與陳豫魯的交情並不深，甚至也沒聊過幾句，只是知道陳豫魯的手藝很好，也是工團出身。如果李成敏知道陳豫魯是個算帳都麻煩的粗漢的話，或許他就明白了為什麼此時的艾力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應。

  「老李你說了半天分析報告，到底是哪個分析報告？誰交給你的？」艾力重新喝了口茶後，緩緩問道。

  「不是你讓人給我送過來的麼？你會不知道？那報告可是夾在你寫的飯店管理章程裡面，我一打開就看見了。」李成敏有些詫異，敢情自己問了半天，艾力連哪份報告都不知道。

  「就是四天前你連同承包同意書和別的文件一併交過來的那一堆文件。你忘了？」李成敏繼續提醒著艾力，但後者顯然是沒想起來。

  半晌，艾力恍然大悟道：「哦，是那堆文件啊，我讓楊童交給你的那個。不對吧？你搞錯了，那裡面哪有什麼行業分析報告和申論？全是一些證明材料之類的。」

  「不可能，我記得很清楚！」李成敏手一攤，但聽艾力這麼一說，他倒是也回憶起了那天的場景。因為四天前的中午是科室里的例行會議，所以他的辦公室直到下午四點前都是沒有人的。

  等他開完會回來，來自烏市飯店的文件夾就出現在了他的桌面上，他一打開，就是那份行業分析報告，當時他還瀏覽過，對於報告第一行的數據對比印象很是深刻。

  「如果是這樣的話嘛，我去問問楊童，那個文件夾是我和他一併整理出來的噻，並且也是他派人送去商業局的。」艾力這麼說著，會議室的門正好被敲響了。

  隨後，楊童皺著眉頭，表情凝重地快步走了進來，他剛想開口，李成敏卻打斷了他：「小楊你來得正好，那天送去商業局的那份文件是你親自整理送去的麼？」

  「什麼文件？李主任你先等等。」楊童匆匆回答了李成敏後，俯身對著艾力耳語了老半天。

  一番耳語過後，艾力臉上閃過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