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樹下美人

2024-06-29 23:54:24 作者: 山水一半

  魚羊雙鮮被譽為「天下第一鮮」。

  「鮮」字由來,就是因為這道菜。

  彼時孔子周遊列國,舉步維艱,孔子弟子乞討得魚羊,共烹之。

  這道菜的原料為羊腿肉和新鮮鯽魚,魚羊雙鮮,咸香中帶著清甜,湯汁奶白醇厚如乳,不腥不膻。

  上菜之前的空檔,王冬饒有興致地說起了徐府內的八卦。

  他剛起了個頭,花蕪就已開始慨嘆,本就曉得王冬交友攀談的本事過人,可實在沒料到原來占地八百畝,可納萬餘人的大渝皇宮還是限制了王冬的真正實力。

  縱然她心細如髮,仍是想不明白,徐府之中,王冬明明一直和他們三人在一起,又是在哪些空檔里打探到的這些消息。

  「這你們可就不知道了吧,徐知縣府上除了那位夫人秦氏,還有一位更得寵的趙姨娘,還有啊,秦氏身邊的那個丫頭,叫青蓮的,」王冬看了一眼花蕪,「也就跟你一般年紀吧。」

  

  「那丫頭啊,和管家胡喜也有些沾親帶戚的,十二歲的時候投奔過來,秦氏覺得她靈巧便放在身邊教著。爾後這些年青蓮家裡好過了些,老家青梅竹馬的郎子又給了禮金,便通過胡喜疏通了些關係,向主母求了情,央請主家放良,原先秦氏也應了,哪知道,小丫頭眼見著歡歡喜喜地要當新人婦,卻被徐知縣醉後吃了嫩草,沒了清白,婚事也退了,最後只好被徐茂收做了通房,可憐吶!」

  王冬往嘴裡扔了粒花生米,「這事兒也就在一年前。」

  可今日他們並不曾見趙姨娘,也沒聽府里的人提起過這號人物。

  花蕪卻是一下便想到了書齋西牆上掛著的那副樹下美人圖。

  「難怪總覺得她身上的喪衣有些不合規制,原以為是跟秦氏親近,沒想到是這層關係,」常遠看這些事兒似乎更透徹些,補充道:「我看這事兒八成是秦氏自己搞的鬼,表面上答應著,卻又見不得姨娘得寵,便找了個更嫩的送過去,以此來鞏固自己主母的地位。呵,女人。」

  常遠像是不經意,可最後這聲感慨卻讓氣氛忽地冷了下來。

  在座的四名玉翎衛,那就表示……

  咳!他們原不必討論女人的。

  好在堂倌送來了兩屜湯包,打破了這一尷尬。

  翼州火田縣湯包出名,餡料取自吸水飽滿的豬後腿肉與剁碎的豬皮凍,和料時再將汁水分次打入,直到餡料稀稠如粥後再包起來,放入蒸屜開蒸。

  湯包中的鮮湯與肉餡同居一室又相互分離,湯汁充分吸收肉香。

  鋪如菊,提如燈。

  單是看著聞著就已讓人食指大動。

  清甜的肉汁味兒不住地往身體裡躥。

  堂倌唱道:「先開窗,後喝湯,一口吞,包您滿口香嘞。客觀您慢用。」

  這灌湯包子皮薄透亮,湯汁豐盈,四人一齊動筷,按照堂倌的口訣咬開薄皮,啜了一口湯汁兒,噴香的滋味瞬間在齒頰間漫開!

  鮮美爆汁,滿口留香。

  仿佛吸進去的那一口就是仙氣兒,瞬間便將疲累掃光。

  四人再也顧不上說話,一眨眼的功夫將兩屜灌湯包子一掃而光。

  「不行,不夠塞牙縫。」常遠第一個沒坐住,正要起身招呼堂倌再加幾屜。

  「不行,後頭還有大菜,留些肚子。」花蕪及時攔住。

  魚羊雙鮮要費些功夫,常遠也學著王冬開始嚼起花生米來。

  「誒,花蕪,你到底知不知道兇手是誰?」王冬翹起二郎腿,對花蕪皺眉眯眼。

  「不知道,指不准今晚兇手就會自己露出馬腳呢。」

  「那我們待會兒還回徐府嗎?」王冬看向葉蕭。

  「不去,吃完了就回客棧休息,胡喜是個明白人,今晚的徐府必定固若金湯,飛不走一隻蒼蠅。」

  葉蕭公事公辦說著話,眼神卻停在花蕪身上,只見她那一對櫻紅的薄唇上還閃著灌湯包的油滋,仿佛還殘留著湯汁的甜香。

  不過是吃了兩個包子,方才搪塞他的那股子硬氣立馬就軟了下來,眼神開始變得飄忽閃躲。

  葉蕭知道這個生得幾分俊俏的小宦官身上應當藏著不少秘密,不過這也算不上大事,大渝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秘密。

  好在人有幾分聰明,用得也還算順手,只是這人,有時候怯弱怕死,有時候又放肆無畏。

  這點矛盾,倒是讓他增了點好奇。

  火田縣縣廨年久簡陋,規模有限,能夠提供的舍房不夠舒適,徐知縣才在外頭置辦了自己的府邸。

  從京都來的官更不會住在那裡。

  而今年火田縣遭劫,過往旅人比往年少些,客棧中的空房綽綽有餘。

  葉蕭和常遠資歷老些,住的是上等客房,而花蕪和王冬住的則是普通廂房。

  胸前的繃帶纏了一整日,花蕪有些氣悶。

  最近是不是長身體了?

  正著手解著,卻聽到了門外若有似無的急促敲門聲。

  花蕪在心裡暗罵了一句,重新纏了裹胸,不得不去開門。

  王冬卻在開門的那一霎把花蕪推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將門闔上,一臉神秘兮兮。

  「我來就是問問你,今日葉蕭師兄兩次單獨同你說話,可是刁難你了?」

  「何出此言?」

  「他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與的,總覺得跟我們不太一樣。」

  花蕪沒想到王冬竟也如此敏銳。

  「不過你別怕他,你可是九千歲親自留下的人,花蕪,你這麼聰明,日後的成績定然在他之上。」

  王冬從袖囊中摸出兩包藥粉,笑得賊兮兮的,「這是巴豆粉,這是痒痒藥。」

  他在宮裡本就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可再好的人緣都架不住有人偏不好這一口,背地裡對他使壞的人也不少,王冬對誰都笑嘻嘻的,像個老好人,可這不代表他就沒有半點手段。

  「你要是覺得他過分了,哥哥我幫你教訓他。」

  「你可別惹他們。」花蕪急得脫口而出,也忽地意識到或許應該提醒王冬一二。「你不覺得葉蕭師兄有些不同尋常嗎?」

  「不同尋常的不接地氣兒?」王冬兀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

  剛剛吃了大菜,如今正口渴得緊。

  長袖善舞的人其實最是敏感。

  葉蕭表面不動聲色,可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任憑如何偽裝,那股從里子散發而出的氣質總是掩蓋不掉。

  「全京都誰都知道衣服要穿端福繡莊,靴子要選平雲坊,木蘭代父從軍時,也知道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你見過從頭到腳一身打扮都是出自同一家的嗎?」

  「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準是什麼意思,你自個兒想。」

  不清不楚的回答最叫人琢磨,王冬不笨,在宮裡呆了那麼些年,誰一身的行頭能夠出自同一家呀?

  他連灌了兩杯水,腦瓜一轉,有了答案。

  自然是宮裡最金貴的那些人!

  「噢噢!你是說……!」王冬激動得手指頭都抖了起來。

  花蕪一下壓住了他顫抖的手掌,「噓!我什麼都沒說。」

  「那,那我們應該怎麼做?」王冬的兩顆瞳仁映著燭光,那燭光恍如瞬間有了生命一般在他眼中跳動。

  不像是燭火投進了他的眼,反倒像是他的目光太過炙熱而將蠟燭點燃了一般。

  「自然是什麼都不做,不知者,無罪。」

  王冬初聽這話,未免覺得太過悲觀,大好的機會放在眼前,怎能不把握。

  要知道這些年的宮裡,學得最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計。

  但凡能夠摸到那根筋,就沒有順著往上爬的道理。

  因為這個憾人的消息,他一宿沒睡,輾轉反側咂摸著花蕪的那句「不知者無罪」。

  怎麼就不知者無罪了呢!

  終於,在月輪低垂,晨星於天邊撲閃時,他領會了這句話中的含義。

  -

  第二日,當花蕪見到王冬眼下的那兩道黑輪時,心中暗叫不好,要壞!

  王冬像是看穿了她的顧忌,抱著雙手無奈地沖她笑笑。

  知道我會按捺不住就別告訴我啊!

  他們剛下了樓,便遇見早已候在堂廳的盧仵作。

  「大人,這便是結果。」

  花蕪接過箋紙,看了一眼,轉頭對王冬道:「咱們出去逛逛唄。」

  晨風清冽,王冬很快便收起了不太自然的神色,壓下心中的躁動。

  在那座深宮裡,不僅有至高無上的榮耀和權利,更有築成這光鮮高台的無數鮮血和亡魂。

  當他們來到徐府的時,只聽得原該安靜肅穆的府邸西院有幾聲爭執和慌亂。

  四人不急著進府,而是拐到西側一看,只見一年輕郎子腹前背後同時各受了一棍,悶嗚一聲雙膝叩地。

  胡喜原是滿面怒容,見到聞聲而來的四人,旋即變了副臉色。

  一路恭敬小跑而來,「四位大人,害死我家知縣老爺的兇犯昨兒夜裡終於露了馬腳,如今正捆在西院柴房,聽候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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