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再年(六)
2024-06-29 05:01:11
作者: 青鳴茗
「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知道這個我只會更恨你。」
白翎只是淡淡的說道:「你恨不恨我,我並不在乎。只是告訴你真相罷了。」說罷,便不想再此再多停留,轉身就要離開。
高和卻忽然詭異地笑了笑:「將軍不想知道小侯爺有沒有來過這嗎?」
白翎停了停腳步,問道:「你會說嗎?」
高和笑了笑,說道:「有何不可?今天早上小侯爺來了這兒,不知道為什麼,他執意認為我並不想獻出燕北城,只不過是為了不讓燕北城的百姓受到傷害,所以才被迫獻城,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不過也樂得讓他這麼認為。」
「你讓他去了哪?」白翎的眼神中射出冰冷的光芒,手摸上了腰間藏著的匕首,顯然,如果高和的答案並不能讓她滿意,他一點也不介意做點別的事情。
她不殺高和只不過是因為季沐沐的原因,對於高和本身的行為,她一向認為叛國就是叛國,沒有任何好洗白的餘地,因此,對此行為並不表示任何的同情,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她也不介意動手試試看。
高和笑了笑:「小侯爺問我柔然王在哪?雖然目前柔然人待我不錯,但誰知道這幫柔然人什麼時候會反悔,如果他失敗了,也與我無關,如果真的成功了,那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事了。」
「那你就讓白翦去送死?就算你恨到我頭上來,也不至於恨到他頭上吧?」
高和笑了笑:「是啊,他多無辜,憑什麼死的是他呢?」
白翎聽出他話裡有話了,沒再說什麼,問道:「他還同你說了什麼?」
「他說,無論他成功還是失敗,恐怕這都是我們此生最後一次見面了,他問我,有什麼願望,他能做到的,一定盡力幫忙。」高和說道,「我說,如果遲早有一天要打仗,那麼請他無論如何避開燕北城。」
高和頓了頓,道:「他答應了。」
白翎沒再說話,徑直離開了。
其實白翎並不如表面上那麼輕鬆,白翦並不是一個喜歡用這樣的手段來解決問題的人,既然他會想到去刺殺樓樾,那大概率其實是已經陷入一定的麻煩了。
白翦帶著的人數不多,不可能進行大規模的攻城戰役,那會是哪兒。
白翎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想,如今的狀況根本容不得她出一點錯誤。
白翎看著地圖,忽然就看到了居庸關北邊的那個山丘。
這是白翎剛剛到居庸關的時候,樓樾在的地方。
而後邊的那片樹林就是當時她讓嚴嶢去埋伏柔然人的地方。
白翎心神一晃,如果是樓樾,會不會把埋伏的地點放在這個地方。
這裡夏天的時候,樹林茂盛,而且樹木很高,即便到了冬天,藏住一個人也是容易的——當時嚴嶢就是埋伏在那個地方的。
但一天兩天行,在這樣的天氣里,絕對不可能埋伏太久。
這裡離居庸關近,也確實適合。
白翎對程年道:「去打探一下這片樹林附近,這裡地勢較低,如果想圍起來,很容易。」
「圍起來?他們不進攻嗎?」
「闖入那片森林裡兩方來一個遭遇戰,那裡地形複雜,有多樹木,即便是有人數優勢,恐怕也很難真的發揮出來。如果我是柔然人,肯定不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柔然人在此處對上白翦,有明顯的人數優勢,沒必要真的打進去,只要把這片森林圍住,就能把他們活活困死在這裡。」
「我們的人來的也不少。」程年說道。
白翎自然不會說他之所以懷疑這個地方的時候,是因為這個地方正是樓樾在她手下第一次戰敗的地方,以樓樾那個多少帶點瑕疵必報的性格,很有可能選擇這個地方。
「去打探一下柔軟人在這裡有沒有部署兵力?如果他們是想圍住他,至少要做給白翦看,肯定不會刻意瞞著。」
程年很快就打探到消息回來了,確實正如白翎說的一樣,帶頭圍住他們的正是樓樾手下的愛將,他們沒有瞞著別人的意思。
倒是程年想的多了,問道:「這麼明顯,不會是柔然人的空城計吧?小侯爺自己早已經能夠出來了,為什麼還要在裡面呆著呢?」
因為白翦雖然急躁,但並不是一個臨陣會放棄自己的士兵的人。
阿速司走進太守府:「王上?」
「如何?」
「她已經帶人去了?」
「裡面的還活著嗎?」樓樾的語氣中帶著一股勝利的愉悅,其中的興奮更是藏也藏不住。
「活著,但如果我們現在發起攻擊,估計也活不了太久了。」
「留那個小的一條命吧。」樓樾原本把酒囊之中的酒倒進了高和留下來的金爵之中,我發覺自己到底是不太喜歡用這種中原人的小酒杯喝酒的方式,索性還是直接拿起酒囊喝了,「要是真把那個小的殺了,恐怕她得瘋了。」
「諾。」阿速司並不會質疑樓樾的決策。
樓樾撫摸著自己的弓箭:「那就……殺吧。」
二月十二日夜,白翦被困在白樺林之中的第三日。
若是夏天,別說困在這三日就是在困在這三十日,也一樣有活路。
可是北方的冬天和夏天完全不一樣,在這樣的寒冬中度過第三日,軍中已經有活生生凍死的人了。
親兵問白翦怎麼辦,白翦看著他們眼睛裡的期待和祈求,覺得那重量仿佛山一樣的壓在他身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沒法給他們一個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
事到如今,似乎只剩下刺殺樓樾一條路了。
可是刺殺樓樾就能讓這些兵撤掉嗎?白翦沒法給出自己的答案,當然還可以期待南邊有人來救他們,但他們不可能僅僅靠著這點期待活著。
結束吧。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幾乎都有這樣一個想法,無論是活還是死,都讓這一切今天結束吧。
上天聽到了他們的祈禱,天色剛暗,森林周圍忽然火光四起,隱隱能聽見馬蹄踏在地上震動的聲音。
白翦忽然就釋然了,拔出劍,覺得自己從未有過那麼淡定的時候。
「高和把燕北城獻出去。如今柔然人把我們困在這裡。」
「我當然可以學高和,自己跑出去苟且偷生。」
「但我做不到。」
「此戰不可避免,若是勝,我帶諸君回家,若是敗,我以此劍自刎,必然叫諸君在黃泉路上不孤也。」
隨後,白翦聽見零零星星的人喊「回家」,隨後聲音逐漸變得大,變得堅定,最後響成一片。
「回家!」
「回家!」
「回家!」
白翦拔出自己的長劍,奮力一揮高聲喊了了一句:「回家!!」
隨後便沖入一片火光之中。
白翎來的時候,這裡就已經屍橫遍野了。
樹林的包圍圈確實已經被撕開了很大的一部分,但身穿盟軍軍裝的士兵死亡的慘狀讓她觸目驚心,也虧得在一年多前她見過黑羊口之戰了,才沒有立刻在這裡直接腿軟跪下去。
在這種情況下,白翦還活著的可能性有多大?
白翎幾乎絕望了。
程年道:「將軍,我們若是要救人,一定的現在從他們撕開的缺口裡面衝進去,不然一會兒他們把缺口補上了,我們無論如何也進不去了。」
白翎強咽下喉嚨之中的血腥氣,道:「裡應外合,衝出來,往南邊跑,如果找到白翦,哪怕是屍體,也告訴我。」
她不能說白翦也沒有全屍的回家了。
程年不敢看她的表情:「是!」
白翎忽然又低聲囑咐道:「如果他還活著。儘量低調地帶到我這兒。」
「是。」
其實整場戰爭之中,白翎幾乎是麻木的,她一邊關心白翦,他有沒有可能活著,有沒有可能她剛剛踏過的就是他的屍體?
另一方面,將軍的本能又不許她在此地拖延,因為如今時間就是生命,每一秒都是用生命爭取出來的。
「將軍,找到小侯爺了!」
白翎忽然聽見有人喊,隨後看著幾個夏軍士兵拖著一個渾身破破爛爛的人往白翎這邊拖。
白翎幾乎是一口氣放鬆下去,隨後憤怒涌了上來,一巴掌打了過去。
「啪!」
「將軍!」親兵連忙驚呼道。
「將軍別生氣!」
「將軍!」
白翎也知道這裡不是教訓人的地方,道:「跟著我衝出去,往南。」
程年直接把人拉上自己的馬背,跟著白翎衝進火光之中。
白翦仿佛死人一般,只是愣愣地盯著眼前看,也不說話。
一行人幾乎是沒有停歇地跑過燕北城,白翎估計他們一定會在三清山那附近設伏,來的時候沒有,等的就是回去的時候瓮中捉鱉。
白翎特意換了路線,往燕南關那邊跑。也正是這個線路,讓他們躲過了第一波伏兵。
白翎考慮到白翦帶的盟軍多半已經幾日夜水米未進了,這麼跑下去就是沒死的恐怕也丟了半條命,命令原地修整一二。
也是這個時候才有機會考慮一下白翦的狀態。
白翦的狀態非常不好,他發著低燒,倒是還清醒,只是沒什麼神氣,藍鶴卿沒有跟著白翎過來,所以只是程年手下一個懂一些醫術的士兵來照顧。
「小侯爺看著倒是沒什麼外傷,但只是木木的不說話,想必是吃了敗仗,一時間難以接受,將軍不如去安慰一二?」
「我明白了。」白翎頓了頓,「無論誰問你小侯爺的狀況,你都只說很嚴重,恐怕朝不保夕了就是。」
士兵有點驚訝,但也不敢反駁白翎的意思,只能道:「是。」
白翎撩起帘子走進營帳之中,白翦扭頭過來,仿佛忽然有了一絲神氣似的:「姐姐。」
「我們輸了,盟軍幾乎全軍覆沒,能把你帶出來都是命大。」白翎毫不掩飾地說。
「不可能,柔然人也在樹林裡圍困我們這麼多天了,我們疲憊他們也……」
白翎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這回清醒了嗎?」
白翦沒說話。
「鑑於你臨出發前立的那個莫名其妙的軍令狀,現在你回去也是給定遠侯府蒙羞。」
白翦有點茫然,又有點難以置信的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從今以後,你不是定遠侯府的人,這裡的一切與你無關,對他們我會直接說你死了。」白翎的語氣幾乎是冰冷的判了他死刑。
「不!」白翦幾乎是吼道,「我輸了這一場,不代表我贏不回來!我能贏回來。」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與我們無關,沒人有義務再信任你一次。」白翎說道,「我們馬上就離開,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吧,最好是別回到夏國,不然我不保證你還活著?」
「我是定遠侯!你沒資格決定我的去留!」
「你是定遠侯?」白翎奇怪的笑了笑,忽然道,「不是了。」說完,從懷中摸出了一份聖旨。
「你自己看看?」
那正是先王封白翎為定遠侯的聖旨。
白翦的頭腦中幾乎是「轟」的一聲,仿佛火炮在他的腦海中爆炸,炸得他頭腦中空空蕩蕩,曾經一直害怕的預感有一天驟然變成了現實,卻依然那麼難以接受。
隨後在一片空空蕩蕩之中,他好像忽然摸清楚了什麼規矩。
「我說呢……為什麼這次回去你會這麼堅定的站隊蕭澈,是因為他保證把爵位給你,是嗎?」
「你故意這麼晚過來救我,就是巴不得讓我死在這兒,是嗎?」
「定遠侯府的爵位才是你一直想要的,是嗎?」
白翦伸手揪住她的盔甲,卻被她躲了過去,他幾乎是執拗的問道:「是嗎?是嗎?是嗎?」
「是。」白翎有些漠然,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猜出來她的目的了,「你猜的都對。」
「為什麼?!如果你想要定遠侯府的爵位,那給你又如何?為什麼非要用這種手段?!」
「別扯了,如果你不出事,爵位無論如何落不到我的頭上,我就永遠名不正言不順,就因為我是個女子。」白翎覺得有些諷刺的笑笑。
「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直接死在居庸關。」
「因為我不想髒了自己的手。」白翎道,「成王敗寇,如今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