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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再年(五)

2024-06-29 05:01:09 作者: 青鳴茗

  這話一出來倒是頗有說服力,眾人沒再反駁,但顯然也並不支持白翎想要讓白翦回來的想法。

  白翎頓了頓,深深的明白事情恐怕已經不可挽回,淡淡道:「明日無論如何,我會出發北上,帶著夏軍。」

  這個態度眾人倒是沒有什麼異議,又不用他們出兵又不用他們帶兵。白翎再不想和他們都說任何話,拂袖離開。

  天色陰沉的可怕,仿佛隨時會壓下來。薊北的風颳在白翎的臉上,冷得嚇人。

  那種惶恐的預感就一直圍繞在她的身邊,她只能祈求著那一刻來的慢點,再慢點。

  

  薊北離居庸關其實不遠,而且白翦也並不是走了便了無蹤跡,他的行進路線基本都是可控的。

  但事實上這冬季追蹤人依然麻煩,且不說這兩日雖然雪不大,但一直都在下,這讓白翎根本沒法判斷是否這條路線就是白翦走過的。

  嚴嶢留在薊北,白翎帶著程年往北走,程年下馬,在附近探查了兩步,回報導:「將軍,前面無論是車馬的印記,都被大雪掩蓋住了,但四周的幾棵樹,樹枝都有不正常折斷,恐怕這附近爆發過一場小規模的遭遇戰。」

  這裡大概就是他之前在信中提到的地方了,既然如此他多半是繼續往前走了。

  三清山這個地方並不高,但難在陡峭,上山下山都不容易,若是想用它作為天險守住薊北不太現實。

  而且三清山比起眾多的名山大川來看,到底只是幾個小山包,要是真的想,繞開就是了,所以來往的商隊並不一定非得走三清山這條路,多半也就繞開了,除非像白翦這樣有點著急趕路,才會從三清山山谷裡面走。

  「嘶——」白翎沉默了半晌,道:「全軍全速前進。」

  「山谷不會埋伏人嗎?」程年有些憂心忡忡的問道。

  「三清山山谷兩側陡峭,若是有所布置花費時間長。」白翎淡淡道,「他們不會樂意把我們攔在這兒的。」

  如果樓樾的目的就是引她過來,那絕不可能在這裡設下埋伏,把他們攔在山谷之外,他們若是一點埋伏,一點布置都沒有做,那麼只說明一個問題,他們已經不需要攔住白翎了:「前面的狀況只怕不好,全速前進,到燕北城修整。」

  「燕北城恐怕已經變成一座空城了吧?柔然人已經占領了多日,那邊……」

  「不必擔憂,燕北城與其說是被破了,不如說是被燕北城太守高和送出去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高和現在大概率還在燕北城裡。」想到這裡,想到高和可能背叛的理由,白翎感覺內心絲絲縷縷的痛,「高和比我們更明白,建立一個燕北城有多麼的不容易,柔然人更是以他為重要的貿易據點,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去毀掉它,再往前走一段日子,就派侍候去打聽情報。如果燕北城依然有來往的客商,我們偽裝成客商進去。」

  「諾。」

  樓樾坐在燕北城城主府,這裡已經是他無數的柔然先祖,從未到達過的地方了。他的手下幾乎沒有一個不是激動的,但是他依然十分淡定。

  樓樾明白,這只是一個起點,他真正的目標,並不僅僅只是燕北城。

  阿速司倒是比較淡定的一個了,道:「那個小子依然往這邊走,我們的人已經佯裝敗退三次了。」

  樓樾輕笑了一聲,說道:「僅僅是看見我們敗退,又匆匆忙忙的追了上來,這種冒進的戰術一看她就不在這支軍隊裡。」

  「王上,我們還要繼續吊著他嗎?」

  「用不著了,都這個時候了,他姐姐要是還沒有發現問題,那他死的也不冤了。」樓樾合上手中的那本《史記》,問道,「高和呢,這兩日怎麼沒見他?」

  「好像是在廟裡上香。」阿速司純正的柔然人,對於中原人的神仙,很是不屑一顧,「要屬下把他從廟中提出來嗎?」

  「不必了,讓他拜去。」樓樾輕諷的笑了一聲,「讓他這兩天就在那呆著吧,順帶把他在哪的消息透出去。」

  自從樓樾帶領軍隊接連拿下了居庸關和燕北城,樓樾在柔然的地位已經不僅僅是一個可汗那麼簡單,簡直成了許多柔軟人盲目崇拜的對象,他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會被奉為聖旨和神諭了。

  因著最近柔然也剛剛打下燕北城不久,彼此來往的商貿還沒有完全恢復,倒是曾經在燕北城的百姓依然被保護的不錯,看著城內好像也沒有什麼大規模上網的事件發生。

  這個時候偽裝成客商進去就實在是顯得太詭異了,但追到了燕北城,依然沒有白翦的蹤跡,白翎想著既然如此,無非是繞到了東邊或者西邊,但無論是哪一邊在這之前白翎都要進燕北城半點事情。

  如果白翦經過過燕北城,估計也一定會來做這件事情。

  去親自問一問高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白翦遠遠比白翎更固執,恐怕聽見高和背叛的消息更加難以置信,哪怕不見面,他也一定會來燕北城問一個答案。

  白翎倒是沒有一開始就直奔太守府去,因為如果樓樾在燕北城,如今大概率,就在太守府中。自己去了很有可能是自投羅網,正好之前駐紮在居庸關的時候,時長來燕北城,和這邊的不少商戶都熟悉了,如今他們雖然有很大一部分逃跑了,但依然有一部分人留在了燕北城。

  白翎白日裡混進燕北城,和他們打聽到如今柔然王樓樾就在太守府中,而高和也確實在燕北城,前兩日柔然人剛來的時候,甚至還主持了一些事宜,這兩日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提起高和,他們依然是憤憤的表情。

  白翎倒是很驚訝,畢竟燕北城和柔然人多年做生意,甚至燕北城之中本來就有不少柔然人,按理說高和獻城,這些人保住了性命,應當高興才是。

  「將軍說笑了,我在家裡招待客人,歡迎客人,可是我家主君有一天忽然把房子送給別人了,我成了客人,難道還要感恩他嗎?」

  白翎感慨,世人說「商女不知亡國恨」又說「商人重利輕別離」,可到了這個時候,把城獻給了別人的是寫這些詩詞的文人,寧可仇恨到底的,卻是這些被批判的人。

  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諷刺了。

  後來打聽到高和的所在地但也不難,因著這兩日有人去了萬神寺,說見到高和了這兩日似乎都在呢。

  「恐怕是在給自己做的那些缺德事贖罪。」告訴白翎消息的人氣哼哼地說道

  於是白翎晚上潛入了萬神寺。這裡說到底既不是什麼朝廷衙門,也不是什麼軍事重地,晚上連上香的人都少。

  阿速司本來是想派幾個人保護高和的,結果被他推拒了,說一來打擾他清修,二來反而容易惹人懷疑,阿速司想起樓樾說這是柔然人的貴客。不可以得罪,正好也省的自己費心,於是也不再強求。

  白翎翻進來的時候。高和長跪在神像前,供桌上擺著一盞不太明亮的小燈,一眾的神明明明滅滅,在低頭俯視著一個地獄一樣的人間。

  那盞燈的燭火被帶進來的風吹得一動,高和便抬起了眼睛:「白將軍。」

  白翎倒也懶得躲避什麼,道:「高太守住在這裡,不會感覺害怕嗎?」

  「怕什麼?」

  「怕天譴。」

  高和輕笑一聲:「這話倒該是我來問將軍,將軍來這兒,不怕天譴嗎?」

  白翎有些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怕天譴?」

  「將軍可真是心大。」高和沒有睜開眼睛,「若不是將軍當時的支持,無論如何我是不會答應讓她去北邊的。」

  白翎沉默了半晌:「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胡爾仁是個瘋子,他叛變的時候攻破雲下城,沐沐被胡爾仁折磨了兩天後死了,胡爾仁尚且覺得不夠解氣,於是讓人把她做成了一盞皮燈。」高和抬起眼睛,用某種溫柔而眷戀的眼神看著眼前的那盞等,白翎覺得瞬間冷意爬上自己的脊背。

  「說來也好笑,許多人不明白,樓樾究竟給了我什麼,才會讓我答應背叛唐國。」高和溫柔地撫摸著眼前的燈,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被火焰燎傷。

  「其實沒有什麼,他甚至沒答應過占領燕北城後保住我的性命,他只答應把這盞燈還給我。」高和說道。

  「你從什麼時候和樓樾聯繫上的?」白翎問道。

  「去年七月八月左右……那時候樓棣還在這兒。」

  去年那個時候,大概就是白翦和高和鬧了矛盾的時候。

  「所以那時候有人闖入唐國軍營,我們懷疑是柔然的胡爾仁,這些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當時闖入軍營中的是我,我去求樂康胥出兵,把沐沐帶回來。」高和嘆了口氣,說道,「他拒絕了。」

  樂康胥不可能為了這個理由出兵的。

  「我只能答應樓樾,這是唯一一個能夠帶沐沐回家的辦法。」高和很坦然,「我並不想狡辯什麼,我都是被逼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會被世人唾罵。」

  「隨後你編排胡爾仁最近可能有大動作,恐怕也是假的吧。」

  「是,因為那時候樓樾只給了我一個命令,把你留在北邊,無論用什麼辦法。」

  這就說的通了。

  如果不是高和的確認,白翎很可能那個時候收到那封不對勁的詔書就直接回到東京。

  那樣馮家的勢力不會這麼大,很有可能太子刺殺案也不會成功。

  柔然人想辦法把她留在居庸關,就是在給那個時候的馮家創造機會。

  事實上,從結果來看,他們差點就成功了。

  如果不是後來的一場瘟疫讓樓棣跟外邊聯繫變得不方便,外加上馮家低估了蕭澈的能力和夏王的選擇。

  恐怕太子刺殺案成功,蕭河登基,好一點也是讓夏國撤出盟軍,壞一點恐怕會讓白翎在盟軍之中給他們找麻煩。

  即使是現在,也不能說這個計劃就完全失敗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太子刺殺案,夏王不會這麼著急用了猛藥起身,可能先王還能再活許久,蕭澈也不會在登基之後面對如此多的內外壓力。

  馮家可能會被拔出的更加斬草除根,而不是讓馮良跑了,夏國之內也不會被安插這麼多的釘子。

  白翎嘆了口氣,高和這一步棋有得太妙了,甚至是擺在明面上。

  你們要為了一個女人出兵插手柔然的事情嗎?若是,定然會被天下人唾罵。

  若不是,高和必然背叛。

  白翎嘆了口氣:「沐沐回家了,你高興嗎?」

  「什麼?」

  「明明馬上就要得到了,卻永遠失去了?」

  高和有點茫然地看著她。

  「她一直愛著你,只不過以為你更喜歡……」白翎本來只是有點看不過高和理直氣壯的樣子,帶了點報復心理的說。

  但在盯上高和那仿佛天地崩塌了的眼神之後,忽然有些於心不忍了。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白翎不想糾纏了,轉身要離開,卻被高和猛地拉了一個趔趄。

  高和沒有習武,白翎從小練武下盤很穩,顯然是用了大力氣。

  「她一直愛你。」白翎掰開他的手,「她的夢想是週遊天下,如果她不愛你,她早就走了。你真的以為你約束的了她嗎?」

  高和仿佛難以置信,又仿佛如釋重負,眼淚幾乎是不可控制地涌了出來,隨即又瘋魔似的笑了起來。

  「你知道嗎,我不信神,我以前唯一一次拜神,就是求我愛之人也愛我。」高和道,「後來這幾日我在此處跪了許久,可人死不能復生,我能求什麼呢?」

  「我只能求我愛之人走的了無遺憾。」

  「我求她無牽無掛。」

  「我此一生,少年喪父,青年喪妻。」高和抬起頭來,慘然地盯著她,「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我有何業?當得此報?」

  高和跪在滿天神佛面前,忽然連自己求的是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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