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再年(四)
2024-06-29 05:01:07
作者: 青鳴茗
白翎倒是也沒有隱瞞,把自己的想法一一告訴了唐王,這不是什麼好話,但唐王聽了倒也不見生氣,反而似乎很是認可的點了點頭:「確實,孤王也是這麼想的。」
「別說是居庸關,就是薊京也……你說什麼?」白翎驚訝之下一時間竟然忘了用敬稱。
「孤王亦覺得,恐怕不只是居庸關,薊京也保不住,薊京北邊幾乎沒有天險,全靠人力去添,縱然最後能保住薊京,所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是慘重的。」
白翎頓了頓:「王上是想......」
「既然柔然人認定了,我們必然不可能放棄薊京。那我們自然不可能順著他們的意思走。」
白翎看了看地圖:「如果放棄薊京,自然最好是退到范陽,這邊有武清山算是天險,算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但事情也不是這麼說的,若是柔然人占領薊京,他們真的在此紮根了怎麼辦?」
白翎其實隱隱有種預感,但是她不敢說。
「他們沒法從薊京得到任何東西。」唐王的臉上出現陰狠的神色。
本書首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唐王打算燒了薊京?」白翎終於問出來這句話。
「燒,一點東西不能留,哪怕是留了一個屋子,都可能被他們拆了燒火,對柔然這些蠻子的一點點仁慈都是對我們自己的殘忍。」唐王說道,「雲下城並沒有太多柔然軍士的痕跡,忽然出現在居庸關絕對不可能是埋伏,多半是從盛樂城奔襲而來。」
「他們多少人?」白翎問道。
「大約二十萬戶。」唐王恨鐵不成鋼地說,「去年冬天雍國的那幫廢物在榆林跟他們拉扯了那麼久,非但沒造成多少傷亡,反而不知道給它們送了多少補給。」
「火器呢?」
「還有,但這種天氣裡面火器的用處不大,打個城牆還有可能,但是若是我們真的打算退守范陽,他們絕對不可能用那點破火器轟開武清山。」
「不夠,我們丟掉薊京,不可能只是給他們送一座空城的。」白翎的目光投向了地圖更北的地方,「唐王恐怕還有更大的野望吧。」
「將軍以為呢?」
「盛樂城。」唐王直爽,白翎也不像多說,「唐王怕是想做一次大的吧。」
「這是自然,薊京將近一千年的古城要給他,也要看他有沒有手拿起來。」唐王道,「二十萬戶,就算是柔然也是一個大數字了,他們絕對不可能隨隨便便的拿出來,也算是傾巢而出了,他們後方的防守必然空虛。」
「可惜就算我們打進盛樂城,它離中原也太遠,我們興許能從盛樂城之中搶些東西來,卻肯定沒法長長久久的占領盛樂城。」
「難道你以為他們能長長久久地占領薊京嗎?」
白翎瞭然:「既然唐王不遠萬里來尋了外臣,只怕從左右兩側繞到盛樂城的人選已經定好了吧。」
「是,孤王親自帶一隊,另一隊煩請將軍相助。」唐王誠懇的看著她。
白翎很驚訝,他自己要親自上戰場,後來想了想,這大概在唐國也是有先例的,但真正令她驚訝的是,唐王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依然不打算任用樂康胥。
要麼君臣之間的疏離已經到了這個地步,要麼樂康胥真的是舊疾發作,根本起不來床。
不過人家朝廷內部的事情,白翎也懶得問了,只當根本沒意識到這件事。
「當然,這是最差的結果,我們換家。」白翎說道,「最好自然是能打回居庸關,薊京燒一次也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白翎看著地圖,忽然起了些揶揄之心,「唐王想到居庸關居然有破了的一天嗎?」
唐王表現得相當淡定:「便是前朝的國都長安,曾經也破過九次,居庸關何德何能,怎麼獨獨它不能破了?」
「薊北也是軍事重鎮,未必守不住,柔然人長途奔襲,一路疲憊,聯軍從居庸關退守很大一部分是沒想到居庸關新修建的城牆會那麼脆弱,敗在了意外之上。」
唐王沒說什麼,但看他的表情,顯然是並不相信這件事情的。白翎挑挑眉,倒也沒多說什麼,唐王對盟軍並不信任,她也不好多說什麼。
便是從這裡往薊京走,途徑的道路並沒有被堵死,但一路車馬也依然艱難。
白天的時候下雪確實是不冷,甚至這兩天會有陽光,可這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雪落在地上層層壓下來,這條道比去古北口的道人多得多了,來往的車馬把下層的雪壓實了,就會變成冰,冰上又落了雪,於是有些地方明明看著只是普通的雪路,事實上雪下面卻是一層冰,一個沒踩穩就容易連人帶馬一起翻倒。
而且夜裡又不能趕路,冬天的夜裡趕路「凍死」都不是一個形容詞,而是一個死因了。
於是白翎抵達薊北的時間就這麼被拖了下來,有時候白翎想,因為是不是就是這樣?
白翎到達薊北的時候,整個薊北似乎都沉浸在一種肅殺的氛圍之中。
白翎能感覺到那些人刻意躲避的眼神,倒是嚴嶢道:「阿翎,這件事我與你慢慢講,你不要生氣,也不要著急。」
白翎強強壓下了心裡不好的預感:「你說。」
「居庸關被破之後,小翦一直都不甘心,天天打探著前線的消息。前天幾個斥候發了消息,根據他們來的消息小翦判斷,柔然人從盛樂城一路馬不停蹄的趕下來,又連著攻下了居庸關,必然是人困馬乏,此時,我們固守在薊北,背帶並不是什麼好的計策,反而容易叫柔然人整頓休養好,此時正應該是發起反攻的好時機。」
「這個情報是他自己分析的?」
「並不是,事實上除了武安侯還沒有來,其他的幾位將軍看了斥候發來的信息之後,都得出了相似的結論,但真的說起是否應該此時讓他們去帶兵反攻柔然,他們卻又開始推推脫脫的。你知道的,小翦性子急,平生又最怨恨逃避責任的人,於是決定親自領兵前往……」
白翎倒吸了一口冷氣,問道:「他不會還立了軍令狀什麼的吧?」
嚴嶢沉默不語,只是長長久久的盯著她。
白翎感覺腦海中嗡嗡的,破口大罵:「日,聯軍之中這麼多有經驗的將軍,就沒有一個能攔得住一個小破孩兒的嗎?」
「事實上,恐怕不是攔不住,而是不想攔。」嚴嶢按了按額頭,顯然她這兩天也沒怎麼休息好,但依然對白翎解釋道,「要是此次行動成功了,自然是他們懂得抓住時機,一擊必勝,若是此次行動失敗了,也算是他們小心謹慎,沒有輕易出擊,都是在軍中混了多年的老油條了,怎麼用最少的努力獲得最大的利益,小翦在這方面還是稚嫩了些,或者,他其實也明白,但不願意參與到他們的事情當中。」
「小翦只帶了夏軍去嗎?還是……」
「並不是他們大概也沒想讓白翦去送死,甚至有可能他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認同這個判斷的,所以主動提出可以出兵幫助小翦,他帶的是盟軍。」
白翎卻絲毫沒有更加安心一點,相反這件事情反而讓他更慌,因為這表示著他手下帶的並不是一個一心的隊伍,反而可能各自有各自的算計,這很可能讓原本有可能成功的計劃失敗。
「他走了幾天了?可曾傳回來什麼消息?」
「算起來兩日了,昨日傳來消息,在冀北城外的兩處不高的丘陵之中確實遭遇了小股的柔然軍隊,大概率是來探路的斥候,根據小翦的說法。如果柔然人是一路高歌猛進的南下的話,聯軍駐紮在薊北那瞞不住別人,那他們又在打探什麼呢?這種事情講究的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是探子就派出了兩組,那很有可能說明了一個問題,柔然的大部隊因為種種原因,行進的速度已經慢下來了。」
「給他繼續深入了?」
嚴嶢頓了頓:「是,傳回來的消息還算樂觀,本人也沒有因為太過於衝動,一路往前走,沒了分析,於是諸位將軍都覺得他繼續往前走是個正確的選擇。」
「正確個屁,送死的不是他們!要是小翦出了什麼事,擺清關係的也一定是這群人!」白翎冷笑一聲,「今天呢?」
「今天沒有消息。」嚴嶢憂心忡忡的說道,「但他剛走了沒幾天,行軍路上,因為種種原因消息寄回來的慢了也正常,我再怎麼擔心也不可能讓他們因為一天沒有聯繫,就直接把人叫回來。」
白翎想起來的路上,提起盟軍的時候,唐王有點輕嘲的神情。
白翎向來是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的行動派,立刻出發去了軍營之中。
鑑於唐王需要去薊京主持事情,如今盟軍之首自然就變成了陽平侯吳皓,而唐國居庸關的將領魏明承已經被破縮在一邊,聽著眾人說話。
白翎才不認那個排資論輩,在夏國的時候你也在那些軍中的長輩都是父親的朋友,外加上和他客客氣氣的,自己還願意給三分薄面,至於陽平侯什麼的,又不是夏國人,她平日裡客客氣氣的,但若是敢傷到夏國的利益她必然是寸土不讓。
白翎發覺自己越來越會站在國家和侯府的利益上來想問題了。
「白將軍這是小題大做的,聽聞這次回到東京,又升了正二品的輔國將軍,大約是官職上來了,人也惜命了,在場的諸位,哪一個不是屍山血海里拼出來的,怎麼偏偏白翦不能上戰場?若是這麼嬌氣,好好在東京的富貴銷金窟裡面呆著就是了,又來北邊做什麼?」武也冷笑著說道,他和白翦不對付也不是一日兩日了,說出這話來白翎一點兒也不奇怪。
「非是惜命,而是不能枉死!為將者領兵打仗,一是不能怕死,二就是要惜命。只有活著才能創造更多的勝利。」
「可白將軍為何定就認為小侯爺一定會戰敗,然後戰死在北邊呢,小侯爺親自誇口說絕對沒問題,白將軍能多信他一些?」吳冰皺著眉問道,他和白翦倒是沒有什麼私人恩怨,他也是家中有一個大哥的人,這話讓他聽著很不舒服。
「不行,出了事情再叫回來就晚了,並不是我不相信他,而是明明有更好更穩妥的方案,柔然人根本打不了消耗戰……」
「這恐怕就是白將軍回東京太久了,消息一時半會兒跟不上吧。」陽平侯吳皓的語氣之中,帶著淡淡的嘲諷,毫不留情的開口打斷了她,「去年榆林柔然人與我們打了將近四個月的消耗戰,彼此有來有回,強攻不下,眼睛的柔然王樓樾有時曾經在中原待過學習中原兵法,對於消耗戰的打法,他一樣是熟悉。」
「榆林打了四個月,不是柔然人會打消耗戰,恐怕是因為他的對手不會打吧。」白翎毫不留情道,「消耗戰講究的就是此消彼長,倒很少見能饒給敵人這麼多糧草物資的消耗戰。」
陽平侯吳皓臉色瞬間漲的通紅,他本身就長得一臉橫肉,滿是兇相,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更是仿佛廟裡的鐘馗要吃人。
白翎是毫不畏懼的瞪了回去,一個將軍吃了敗仗,不為自己吃了敗仗而屈辱,反而為別人點破了這件事情而感到屈辱,白翎更加覺得自己之前的判斷沒錯,陽平侯父子的本事也不過如此了。
武也趁機煽風點火般的說道:「倒是聽聞白將軍和柔然王樓樾私交甚好,也不知白將軍到底是真的擔心弟弟,還是真的擔心情人呢?」
武也這話一出,眾人頓時露出了瞭然的神色,隨後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盯著白翎。白翎算是明白為什麼白翦能跟這個人這麼不對付,他說話是真難聽啊。
白翎知道這時候如果義正言辭的反駁,反而會被他們認為是被說破了心事的驚慌,只是笑了笑,扭頭盯著武也:「如果我真的和敵首有什麼往來?又怎麼會叫自己的親弟弟過去呢?攛掇你們過去不是更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