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嫌隙(七)
2024-06-29 05:00:53
作者: 青鳴茗
也不知是這話真的安慰到了她還是怎麼樣,嚴崎的哭聲漸漸停了,似乎也覺察出不妥來,低聲道:「臣妾失態了。」
白翎輕輕拍著她的背,笑著不說話。
「嚴家的那點事情,用不著你擔心,這兩日你搞好老太妃遷宮的事情,什麼都好。」蕭澈不咸不淡道,仿佛這件事情並不怎麼讓他放在心上。
嚴崎似乎是畏懼蕭澈似的,並不敢再在這兒多待,匆匆抹了眼淚告退。
萬福和她身邊的大宮女如意正在等著她,從看見蕭澈進去如意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在外面聽見一兩聲低低的訓斥感覺更不好,提心弔膽的等著嚴崎出來。
「娘娘。」如意連忙扶起嚴崎,滿臉擔憂地問道:「娘娘,王上可說了什麼?」
嚴崎的愁容散去,只剩下淡淡的神色:「王上只是說此事只管讓我自己做主。」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這話說是讓嚴崎自己做主,但王上真的在意,必然就直接替嚴崎撐腰了,讓她自己做主,實際上也就是不想管的意思了。
如意看著嚴崎,她似乎並不怎麼擔憂的樣子,試探著問道:「娘娘不必擔心。王上近來恐怕是政事繁忙,所以才無心管這邊的事情。」
嚴崎似乎一點兒也不意外:「我早就知道王上不會管這事。」她淡淡道,「沒什麼意外的,當年馮淑妃在宮中作威作福,處處針對王上,他都懶得計較,要麼是王上心軟,要不是他真的不喜歡參與這些後宮之事。王上自然不是手軟心軟的人,便是真的不喜歡參與後宮之事了,本宮自然也不例外。」
如意沒敢問,那為何要去告訴王上。
嚴崎嘆了口氣,如意和宮裡人不一樣,宮裡的人多半都是見過場面的,就算不是個個都是心思七竅玲瓏,也是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但如意是當年母親留下的丫頭,和旁人不同,是從小就跟在自己身邊的。
剛進宮的時候,她身邊沒有信任的人,自然是帶著自己以前的丫頭來,平日有事也是叫如意,但事實上她也明白如意並不適合做這個大宮女的位子。
她的忠心自然是沒的說的,可是只是忠心未必夠。如意的能力在嚴家是夠了,但在宮裡說到底顯得太單薄了,壓不住下邊的人,也幫不上她什麼。
比如現在,萬福什麼話都沒問,但明顯
已經猜到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了?但如意卻依然跟著問。
本著說到底是自己養起來的人,嚴崎是耐心的解釋道:「此事本就是老夫人有錯在先,這是王上不追究,若是王上真的追究起來難道會覺得本宮一點都不知道此事?王上必然先入為主的,把本宮和嚴家綁在一起。本宮去哭鬧一通,句句都是說老夫人的不好,興許沒什麼作用。但王上也好,定遠侯府也好,若真的一直想追究起此事來,自然不會把本宮和嚴家的人看作一夥兒。」
如意再笨,這個時候也聽明白了,有些心疼地看著嚴崎:「小姐受罪了。」
嚴崎離開文華殿,蕭澈偏了偏頭,問道:「不是這麼簡單的事兒吧?」
白翎笑笑:「嚴老夫人嘛,曾經無論如何都不許嚴崎進嚴家,為此和老將軍大吵了一架,後來答應了,也是不情不願。她性子直來直去,慣了高興的事情,藏不住不喜歡的人,也沒法扯出個笑臉來。嚴崎明白這種性子未必適合在京城生存,說到底,只是向我們表表心意,若有朝一日,嚴老夫人真的禍從口出,還請王上對娘娘網開一面吧。」
蕭澈無奈的說道:「她的性子向來小心謹慎慣了,平日裡跟我相處也是如此,你別見怪。」
白翎搖搖頭,示意自己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兩日摺子,日漸少了下來,京城的城防圖我也和胡老將軍商議好了,今日王上看看?若是沒什麼事,這兩日我好歹回趟家。」
蕭澈下意識地覺得白翎忽然提起這個事情多半和嚴家有關,問道:「是不是嚴老夫人跑到定遠侯府鬧去了?」
「想什麼呢?」白翎打了個哈欠,「這邊的事情快結束了,我總呆在文華殿,也不像話,我怕御史們的吐沫星子淹死我。」白翎像是忽然想起來什麼,說道,「嚴崎年紀小,家裡人又不怎麼待見她,才會成了這樣的性子,但本質上是個好孩子。嚴老夫人那邊我去勸勸,你……王上別太苛求她。」
蕭澈道:「孤不至於她的這點小心思都容不下。」他仔仔細細地看完了白翎和胡江天共同完成的城防圖,「沒什麼問題,明天給了兵部,讓他們依照這個做去就是了,不,這裡還有另外一件事。」
「什麼事?居庸關那邊的軍情,還是兵部那幫人又有什麼餿主意?」
蕭澈搖搖頭,似乎是猶豫了一下:「有沒有想過……自己來繼承定遠侯府的爵位?」
「什麼?」白翎以為自己聽錯了。
蕭澈坦然的對上她的眼睛:「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來繼承定位侯府的爵位?當我夏國乃至於天底下第一個女侯爵?」
白翎原本下意識的就想說「不想」,最終還是選擇猶豫了一下,說道:「王上不必拿此事開玩笑,我如今也已經知足。」
蕭澈搖搖頭:「恐怕你誤會了,縱然孤早就有了這個想法,也不會在這個時間提出來,由你來繼承爵位,並不只是孤的想法,而是父王臨走前,交給我的詔書。」
「先王?」
「父親用人一向不拘一格,確的來說,關於定遠侯府爵位的安排,他留給了孤一封詔書,裡邊寫的是『白翎』,父王走之前,囑咐孤,若是想要讓白翦繼承爵位,就將此詔書毀去,若是想讓你來繼承定遠侯府的爵位,就出示此詔書來平息群臣得反對。」
白翎的腦子幾乎是空的。她曾經所有的不甘、憤懣與苦澀仿佛都有了落點,曾經她想也不敢想的這東西如今就在觸手可得的地方。
對於她來說,沒有什麼比這個有誘惑力了。
在某一個瞬間,她不是沒想過,何必多想,就那麼接過這封詔書,實現自己的夢想。但是就在手即將伸出的那一瞬間,她停頓了,強壓著幾乎跳到嗓子的心跳,問道:「王上如何想?」
「父王的顧慮孤是明白的,白翦說到底,年紀太小了,經驗也不足,沒有什麼戰功,也不足以服眾。」蕭澈道,「若孤只是為了打壓定遠侯府,收攏兵權,自然選小翦更好。但……」蕭澈真誠的看著她的眼睛,「孤如今剛剛上任外患未除又添內亂,馮氏餘黨流竄外地,宮中也不太平,我希望定遠侯府會像老師和父王一開始那樣,真的成為孤的助力。」
「白翦於探聽消息,收集情報,分析政局的方面,確實有自己的天賦,是真正做到一個將軍,要成為定遠侯,坐到那個位置上,需要的遠遠不止這些。定遠軍不是錦衣衛,需要的是一刀一劍拼出來的血性。你是他的長姐,應當比孤更有看法。」
其實蕭澈說的,正是白翎想的,但她依然道:「小翦最近在居庸關,也算是立了戰功,也有了進步,王上不妨等他回來再看看。」
蕭澈笑而不語。
白翎無奈:「何況便是我不是定遠侯,不也一樣來幫你的忙了嗎?」
那是因為如今沒有定遠侯。
蕭澈很體貼的說道:「既然如此,那此事不宜先下定論,再議吧。不過……你這兩日回去,最好是再勸勸嚴老夫人,別再亂說話,不然恐怕孤這兒收到的摺子太多,也不好不管。」
「王上早就收到彈劾的摺子了?」
蕭澈點了點其中的一摞:「這一摞是談和嚴老夫人喪期宴飲作樂,不尊禁令,更有欽天監說嚴家長孫剋死了父王。」
背後他又點了點更高的那一摞摺子:「這一摞,是彈劾定遠侯府結黨營私,目中無人,教唆嚴家不尊法度,甚至還有舉報定遠侯府行巫蠱之術的。」
「放屁!」白翎氣得直接罵了髒話,「他們可真能胡扯,好豐富的想像力呀!」
「縱然原本此事跟定遠侯府無關,在外人眼裡,嚴家和定遠侯府就是一起的,嚴崎的顧慮其實很對,嚴家出事了,肯定會牽連到定遠侯府。」蕭澈笑笑,似乎是為了讓她放鬆一些,故意說道,「不過愛卿放心,那些摺子只有讓孤硃筆批了一個『准』字的,才叫摺子,沒有硃筆御批,不過是一堆廢紙罷了,當年你在居庸關,孤許諾你們『只要我在一日,就做一日你們的後盾』,這句話如今也依然如此。」
縱然是白翎,也沒法不為這話感動,太子時的承諾與一個君王的承諾完全不一樣,蕭澈想告訴她,他沒變。
白翎端正地行了個大禮:「王上深恩,臣無以為報,唯肝腦塗地……」
「得了,你我直接用不著這個。」蕭澈擺擺手,另一隻手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似乎是有點不太舒服的,閉上了眼睛,「你先走吧。」
白翎離開文華殿時,看見張保走過去給蕭澈按著肩頸和太陽穴,少年君王皺著眉頭,周身是濃的化不開的疲憊,和隔了一層障壁一般,濃墨重彩的孤獨。
白翎忽然心裡一動,好像忽然就理解了那句「孤家寡人」的含義。
嚴崤覺得自己多半是醒來的方式不對,當時夫人王氏生產的時候,因著生的不順,他心情跟著大起大落,是舊傷復發人暈了過去。
他以為自己醒來最不好的結果是王氏又出了什麼事,也不該是母親闖下這麼大的禍事。
王氏是嚴老夫人親自給嚴崤挑選的,出身名門,溫柔和順,少說多做,沒有大家小姐脾氣,至於她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在嚴老夫人眼裡壓根算不上是什麼事。
王氏性情和順,自然不可能和老夫人搶管家的權力,嚴崤又常年不在東京,王氏娘家沒人正好任由老夫人拿捏,如今嚴崤回來了,她也生下了長孫,卻一點都沒有揚眉吐氣的感覺。
「是,定遠侯府和娘娘都派的人來找,還是母親不在,我才知道這事,原來鬧大了。」王氏拿帕子揩著眼淚,「聽娘娘那邊說,白將軍提醒她時,趕巧了王上回來了,聽見了此事很是不悅,跟娘娘說什麼『不是老將軍來了,也得給你跪拜』,我是誥命,你到叫她拿捏你了。」
嚴崤覺得腦袋「嗡」的一下,蕭澈還是太子的時候,常常以與人為善著稱,是當時妃黨抨擊他的一大理由就是「性情懦弱不堪為君」,能叫蕭澈就這話來,恐怕就不只是不滿意了。
「還好,夫君你醒了,不然我可真是不知道怎麼辦了。」王氏抹著眼淚替他端了茶水,「先喝一口,潤潤嗓子。」
「母親現如今可在府中?」
「丞相夫人前兩天下了帖子,多半是去參加她們的賞菊宴去了,如今白將軍升了正二品,都指著二爺這邊沾沾光呢。」
「那侯夫人可去了?」
「應該是沒去,白夫人從莊子上回來說家裡大小事情都要她來處理,怕沒時間接應客人,所以閉門謝客了好長一段時間,不是十分相熟的,恐怕連定遠侯府的門都進不去。」
嚴崤氣得都笑了:「白將軍升官,侯府都知道低調,母親倒是四處招搖去了。」
「母親出去……倒也不只是為了定遠侯府的事,她這兩日逢人便說,家裡鈞兒出生,娘娘派了太醫來瞧,又說等百日宴的時候,說不準娘娘還回來呢——百日宴娘娘要真回來嗎?」
「當然不!」嚴崤感覺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喉嚨里頓時湧出了血腥味,重重的咳了一聲,竟然直接咳出了血沫來。
「夫君——」王氏嚇得手忙腳亂,「不回來就不回來,夫君何必氣成這樣?保重身體,最為要緊,灶上煎了藥,我去催催。」
嚴崤本想問,沒事,你就沒有感覺到不對嗎?沒有想著去攔一攔嗎?又深深的意識到彼時王氏剛剛生產,也不說身體如何,就算是平日裡母親那個性格也容不下別人質疑。
他舊傷復發起不來,難道讓王氏自己去頂母親的怒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