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石出(五)
2024-06-29 05:00:40
作者: 青鳴茗
白翎本來九月初十就想著估計東京也沒什麼事情了,不如把母親接回來住。結果連夜跑到莊子上,卻發覺母親並不想回來。
梁琦坐在醉翁椅上,懶洋洋地說:「我可不回去,如今好不容易跑出來,幹嘛再回去受那個罪呢?」
「哪個罪呢?」白翎感慨著果然是「老小孩兒,小小孩兒。」俗語說的果然不差,她哄著母親道,「你想想看,如今馮家上下一家子都砍了頭了,王上......如今連床都起不來。」後半句白翎壓低了聲音,「誰敢礙著我們的事兒啊?」
母親眯著眼睛的醉翁椅上看著一本《名山大川遊記》,帶著微微嘲諷的笑容說道:「你到現在東京就沒事了?馮家的人都抓到了?」
「倒是還有個馮良好像是感覺到事情不對,提前跑了。不過不要緊,他就一小魚小蝦,過兩天總會抓到的。」
母親皺了皺眉頭,低聲說道:「我就知道事情弄得這麼急,肯定會有漏網之魚。我倒覺得這人恐怕一時半會兒是抓不回來了。」
「可馮良就是一個跟在馮尚書身後的小嘍囉——就算他這些年算是掌握馮家的錢財吧,可是若是沒有這些年馮淑妃和馮尚書兩人如日中天,平步青雲,他恐怕連那幾個礦的開採權都拿不到。」
母親道:「這人可怕的恐怕不是在夏國之內,而是在夏國之外。你想想看,馮尚書常年在東京待著,馮淑妃更是個困鎖在重重深宮之中的女子,誰能讓他們跟柔然聯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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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馮良是馮家和柔然之間的牽線人?」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母親模稜兩可的說,「如果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牽線人,我倒覺得柔然未必冒這麼大風險來救他。」
白翎仔細想著這件事情,依然覺得有許多她不能理解的地方。
「當然也有可能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牽線人,柔然人救他而不救別人的原因也很簡單,馮尚書和馮淑妃都太過顯眼了,夏國是不可能放過他們兩個的,就算去營救也很有可能失敗。他們兩個之下,能救的自然只有馮良了。」
「那也不對呀,柔然人要是這麼早就意識到了,事情不對,還能叫馮良提前跑路,那為什麼不提前告訴馮淑妃,說不定他們就不謀反了,繼續把自己藏起來。」
紫鳶替母親搖著扇子說,母親笑了笑:「其實和你為什麼要救胡爾仁,但是又不肯在他兵強馬壯的時候救人,反而在他被柔然王打的幾乎只剩下一個光杆司令的時候救人,是一個道理。」
「第一嘛,自然是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在別人危難的時候伸出援手,反而叫他更容易惦記著你的好。」白翎回答道,「第二嘛,這兩個人誰輸誰贏,同我沒有什麼直接利益,他們二人打的越激烈越好,越久越好,要是我真的加入進去了,胡爾仁贏了我的回報未必足夠,輸了還要牽連我。」
「想必柔然人也是這麼想的,他們才不在乎輸贏,只是想拖長這場戰爭。」
「嘶——」
白翎再度覺得樓樾果然棘手。
「馮良跑了......」母親想了想說道,「只是這個結果也並不是很難接受。」
「但願如此吧。」
白翎晚上在這邊吃了蟹釀橙和一份燕皮抄手,感覺自己回來這段時間都胖起來了,說到底也沒說動母親回去住,於是只能自己回去。
所以直接這幾天都是幫蕭澈忙馮家後續的事情,大約是這一口氣松出去,王上接連幾日連面都沒露,連處置馮家這種大事都是一手交給蕭澈。
如今在外人看蕭澈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新夏王了,覺得他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到底是趕走了跋扈的庶母和弟弟,但蕭澈自己還真沒覺得有多輕鬆。
原因很簡單,馮家的勢力太複雜了。
夏國是典型的門閥政治,世家大族彼此聯姻,又互相舉薦,其中的牽連勾扯又怎麼可能是一刀斬斷的?
馮家在夏國如日中天了這麼多年,光是馮尚書舉薦的人又不知道有多少,而所謂的「親戚」、「門生」更是無數,要真的細細算起來,就是江丞相也是馮尚書的老師呢。
江丞相是聰明人,意識到馮家的光鮮恐怕也就是一時的事情,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般的榮寵說到底只是一時。於是這兩年動不動就要「舊疾發作」,明顯是要避嫌,太子這兩天還親自去看了江丞相,便是向外界說明此次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到他的地位。
但江丞相這樣身居高位,並且懂得愛惜自己羽毛的人,說到底是少數。更多的人未必有這樣的政治智慧,如果真的要一把擼下去,那些受過馮尚書舉薦的人怎麼辦?那些平日裡年姐給馮尚書送過禮的呢,要不要算?甚至還有些是馮尚書半是威脅半是利誘才讓他們做的事。這些人是不是也該一刀切的處理掉?
馮家如今是氏族之首,馮家倒了還有張家,李家,王家。蕭澈如果只是一個沒有什麼野心,只想安安穩穩做好自己王位的新君,處理到馮家也就罷了。可是,顯然蕭澈更大的野心,他希望在朝野中培植自己的勢力來打擊世族,如何利用馮家的倒台來實現他的目標就是另一件讓人頭痛的事情了。
在這件事情上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縱然是監國的這一年他已經慢慢的摸清了其中的許多門路,但說到底在這方面還是太過智能。而更遺憾的是,夏王如今的身體狀況,恐怕沒法在以後長長久久的等著他慢慢變得成熟老練。
若是說以前,白翎興許還能在這方面幫上點兒忙,但離開東京多年,其中的彎彎繞繞已經不是她能輕易說的清楚的了,這兩天只能往莊子上跑,聽母親講東京的貴族們的複雜關係,她感覺居庸關之戰那幾日分析戰局都沒有這麼令人頭疼。
所以她毫不猶豫的接下來去追蹤馮良和那個叫青梔的侍女的任務,起碼這個任務不涉及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
九月十七,寅時初,聽見喪鐘長鳴。
前一日晚上白翎剛去跑了一趟宮內的內務府,一方面是追蹤那個青梔到底是怎麼進宮的,順帶還幫蕭澈拔了幾個宮中曾經幫馮家做事的宮人,另一方面去查馮良留下來的帳本和他手下的鋪子,以此來找他究竟是什麼時候跟柔然人接觸上的,以及後來他們的聯絡方式。
這些事情弄到了大半夜,白翎好容易才睡一下,就聽見城內的喪鐘。對於這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事情,白翎心裡依然咯噔了一下。
當時他最後一次見到王上的時候就有種預感,說不定王上會和父親一天走,結果她的預感還真的成真了,王上駕崩是必然的事情,只不過這個時間倒是有了一種諷刺的意味。
也不知道該說這兩人真是情深意重,還是早已反目成仇到恨不得一個下去了也要把另一個拉下去。白翎想,若是被有心人發覺這兩人在一年前後的同一天去世,還不知道編出怎樣「君臣情深」的故事來。
「將軍?」今晚是探金值夜,聽見裡邊兒的動靜問道,「將軍要起來嗎?」
「起來吧,睡不成了。」白翎嘆了口氣,「拿我那件素服來,恐怕一會兒就得進宮。」
「那侯府上下的事情怎麼辦呢?」探金說道,「交給馮管事就行嗎?」
白翎也發覺了,馮三初說到底是外人,而且掛著名字只是臨時過來接替幾天,雖然下面那些人因為之前的殺雞儆猴,對馮三初多少有點兒畏懼,但探金銀燈紫鳶這些在屋裡伺候的丫頭們,明里雖然客客氣氣的暗裡都是不服的。
白翎也懶得糾正,只要明面上過得去也就罷了:「不用擔心,王上駕崩了,母親不可能在莊子上躲著,以他的身份,無論如何要進宮弔唁的,府里的事情先交給她,這倆人我很可能在宮中回不來。」
「太子那邊兒離不開人嗎?」
「是啊,宮裡這次也大換人,太子身邊伺候的人少,真的一時之間找人頂了那些空缺恐怕也不容易。要是辦的不好,只怕下面的事情一團亂,總要有個人去看看的。」
探金忽然猶豫了一下,白翎察覺到了,說:「想說什麼就說唄,你我之間遮遮掩掩什麼?」
「宮內的事情,將軍插手會不會不太好?宮裡有嚴側妃呢——如今該是妃了吧,會不會叫人說閒話呢?」
白翎笑了笑:「不必擔心,本也是嚴崎叫我去幫忙的。」
其實這件事情也不是很難理解,如東京城的人都說嚴崎是撿了大便宜,是個有福氣的——當然,這個「有福氣」裡面未必不帶了點兒酸意。本來嚴崎執意要嫁給一個岌岌可危的太子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太子恐怕不是得看上她,而是看上嚴家和定遠侯府之間的關係了,才會娶了這麼個沒什麼特別的女子進東宮,還只是個側妃。
如今太子順順利利的繼位,眼看著她就要是四妃,嫉妒人多了是了,但嚴崎並不怎麼開心。
道理很簡單,太子繼位之後必然會選秀,嚴崎相貌平平,家世也平平,更多或者美貌,或者家世好的妃嬪進來,無論是位子在她之下還是之上,都一樣讓她覺得寢食難安。
她憑藉自己潛邸的功勞身居高位,但並沒有替太子生下子嗣。她在京城的世家貴本來就不怎麼能抬得起頭來,來東宮這段時光雖然說太子與她只是相敬如賓,也算是她最好的一段日子了——犯不著與別人爭搶,縱然有些勢力的下人,但說到底不敢真的舞到明面上來。
她也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很可能剛剛開始,也可能真的到頭了,曾經在東京城的社交場上被排擠,被明里暗裡的嘲諷,自己攢了很久的錢買的裙子被人嘲笑土氣,被人推下水池裡......這兩日她總是做噩夢,夢裡全都是那些人肆意的嘲笑聲。
所以她像把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把住定遠侯府和白翎,她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她上不了台面,所以才要請白翎來幫忙,她就是要讓別人覺得白翎和她是一起的。
白翎恐怕也明白她的恐慌,所以才願意來幫忙,白夫人願意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收下她的禮物,甚至偶爾有回禮,已經讓她感激涕零了。
「娘娘、娘娘......」她身邊的萬福跑過來低聲說道,「大夫人那邊發動了。」
「怎麼這個時候?」嚴崎一驚,她記得當時郎中去請脈,算的日子不是這幾天。
「不知道呢,說是昨晚就不舒服,今天一早見了紅。」
嚴崎低聲問道:「是喪鐘之前還是之後?」
「這也不知道啊。」萬福說道,「一早上嚴家就來人,說大夫人發動了,這到現在了還沒生下來,問娘娘能不能叫幾個太醫去幫幫忙。」
嚴崎一聽這話就知道是母親說的,自己嫁進宮中,母親隔三差五就遣人人來問能不能送些東西回去,或者讓她進宮看看。嚴崎一開始推脫自己人微言輕,不能輕動。
「宮中的太醫哪是那麼好輕易挪動的,王上這邊剛走,那邊太醫院正是緊張的時候呢,誰有心情聽我來請。」她揪著自己素服的裙子,白色的錦緞被她揉皺了:「而且回去告訴大哥,此事千萬別聲張,請郎中也偷偷的請,也不許大肆慶祝張揚,若是別人問起來不能說是今天生的。」
萬福瞭然,要是那邊發動了,這邊王上沒了,叫有心之人聽見了再編點兒謠言,說什麼是沖的,只怕嚴家上下都未必討得了好。
「娘娘有心了,奴才這就回報嚴家去。」
「而且不止王上,本宮聽說老侯爺也是今天沒了。也不許告訴定遠侯府,他們說不定忌諱這事兒了。」嚴崎說道,「尤其是母親,千萬不許她到處張揚,把其中厲害跟大哥說了,聽到沒有。」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