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家事(三)
2024-06-29 04:59:09
作者: 青鳴茗
「水,水——」
軍營里沒幾個細緻的人,白翎正坐在榻邊,隨手接了碗餵他,想必是高燒實在是耗水分,剛剛才餵過,嘴唇又幹得出血。
樓棣躺在白翎的腿上,咳嗽了兩聲,又皺了皺眉,顯然是胸口不舒服,白翎順手替他順著氣。
「我的頭不那麼疼了。」樓棣說,「是不是好多了?」
藍鶴卿連忙道:「今日燒是退了,但是晚上如何還未可知,半夜睡夢中又燒起來也是可能的,還要多觀察。」說著又說了一堆白翎也聽不懂的話,什麼這個氣上升這個虧虛,遂擺擺手道:「說到底就是未必好的徹底嘛。」
藍鶴卿捋著鬍子說是。
「我還是有一點頭疼。」樓棣低聲說。
白翎摸了摸,道:「不像是很熱,興許有些低燒。」
「骨頭也疼。」
白翎算是明白了,大概疼是真的,想要趁機撒嬌也是真的。
白翎板起臉:「那腦子清醒了嗎?」
樓棣無奈,不敢再撒嬌,知道自己來得莫名其妙,這事沒那麼容易過去,道:「清醒了。」
「清醒了不如說說,來這兒是做什麼的?」
「我帶了我哥哥的信——」
「我不要看你哥哥的,你自己不會講話嗎?」
樓棣猶豫了一下,似乎在考慮怎麼講。
白翎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會寫漢字嗎?」
「會。」樓棣下意識地回答。
「那就自己寫自陳。」白翎起身,「明天這個時辰之前給我。」
「啊?」樓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寫什麼?」
秦且紅在一旁非常熟練道:「就是條陳,自己寫自己做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做對了什麼,然後明天交給將軍就行了。」
樓棣這輩子的眼睛沒瞪得這麼大過。
寫條陳這個法子倒不是白翎首創的,反而是老侯爺經常用。
先王在時,就格外喜歡叫兒子和大臣們寫條陳,陳述自己做了什麼,到了王上,往往就是只有下邊的人犯錯的時候,才叫寫條陳,因著總是進宮,老侯爺爺學會了這一招,白翎或者白翦犯了什麼錯,打手心那是文人常用的,至於真的教訓過了,明天沒法起床習武就不好了。
有時候懲罰這種事情,不打往往比打嚇人,陰沉沉的往往比發泄出來嚇人。老侯爺一句「自陳」,也不說做錯了什麼,白翎和白翦一般都得抓耳撓腮地想這兩天到底做錯了什麼,然後填補填補,美化得差不多了再交上去,其中的折磨可想而知。
還不如打一頓呢。
若是交上去的條陳得了一句「下不為例」,這算是好的,若是得了一句冷笑「編的過了」,或者是「你自己再回去想,重寫」,那就是另一種折磨了。
白翎深得其中精髓,看見樓棣支支吾吾地似乎是想著怎麼編才好,不知怎麼的這個方法福至心靈,隨後就看見了樓棣終於露出了符合他這個年紀的驚恐。
白翦第二日來的時候,就見他趴在床上,披著被子咬著筆桿,紙上依然只有一個字「我」。
白翦挑挑眉:「怎麼回事,不是生病嗎,還寫東西呢?」
「白姐姐叫我寫條陳。」
「嚯,你得罪她了?」白翦一臉「於我心有戚戚焉」的表情,「這麼可怕的事情就不用告訴我了。」
「你也寫過?」樓棣問道。
「那肯定是寫過的。」白翦道,「不過都是我爹讓我寫。」
樓棣來了興趣,再支起來一點身子,道:「怎麼寫,你有經驗。」
「不急,你先把來龍去脈告訴我一下,我看看究竟是因為什麼事情。」
樓棣連忙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說了,道:「我也沒想到為什麼白姐姐忽然就叫我寫條陳,明明之前態度挺好的。」
「其實你這個事情吧,讓你寫條陳,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白翦道。
「什麼意思?」
「我姐不想親耳聽你騙她。」白翦道,「你看過你哥哥的信嗎?」
「沒看過,帶著封口呢,開了就知道了。」樓棣頗為沮喪道,「就是因為沒看過我哥的信,所以才心裡沒底。」要是寫的和哥哥的信里不一樣,是個人都看出來要麼是信是假的,要麼他寫的是假的,自己那個親哥臨行前只是說了一句「把這封信交給白翎,她應該會幫忙收留你的」。
本來他打算裝病,慢慢試探哥哥的信里究竟寫了什麼,結果誰想到白翎上來就讓他自陳,早知道就該直接問他信里寫了什麼了。
「對,就是這麼回事,你沒看過你哥哥的信,我姐呢,她只是不想聽你編胡話,你實話實說告訴她,也就不必寫什麼自陳了。」白翦道,「說道地,寫條陳只是『你編好了再來告訴我』的另一種說法,讓你寫條陳的,估計什麼都知道了。」
樓棣嘆了口氣:「此事,沒那麼簡單。」
而且他也不知道親哥在那封信里究竟透露了多少,畢竟是柔然自己內部的事情,自己的哥哥再被沖昏頭腦,也不一定會全都說出來。
應該......不會的吧。
白翦看出來他的猶豫,道:「若是實在困難,我建議你還是寫條陳。」
樓棣看著自己吭哧了一上午也沒寫出幾個字的條陳,咬咬牙:「算了,本來我也不知道多少,我還是去『自陳』吧。」
白翎晚上過去,問了藍鶴卿今日樓棣的狀況,說一切都好,除了中午燒了一小會兒,就再沒有什麼大事過。放下了心,道:「寫好了?」
樓棣眨眨眼睛,道:「我不太會寫漢字,我講給姐姐好不好?」
白翎挑了挑眉,示意他只管說。
這件事情往大了說是動搖柔然的國本的事情,往小了說,其實只是他們家的家事。樓棣嘆了口氣,道:「我父親——我沒見過他,不過他是個很,嗯,有很多妃子的人。」
樓棣大概是也覺得議論父親的內宅之事多少有點不妥,何況他終究是個孩子,說這話的時候耳朵都紅了。
「我明白,你繼續?」
「但是他很喜歡他的可敦——哦,就是你們說的王后,在王后剛剛生下長子果斛力——哦,就是前些日子被你們殺了那個,就直接認定他將是繼承人了。」樓棣對於果斛力的死沒有絲毫的悲傷,仿佛只是說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