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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舊年(三)

2024-06-29 04:58:06 作者: 青鳴茗

  「能力不足曰愚忠,昧於事理曰愚忠,忠於無能之人曰愚忠。」嚴嶢道,「無論如何,伯父都算不上。」

  是啊,哪一條都算不上,父親不是愚忠之人,父親什麼都沒做錯,他只是至死都不肯相信,他昔日的太子殿下會親手把他送上絕路罷了。

  其實細細看來,整個故事的開始到結束,不過是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從丙寅年的東京之戰到甲午年的長垣之戰,從勠力同心到同室操戈,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就像一場夢一樣。

  如果這只是一個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故事,興許白翎真的會好受一點,起碼說明夏王同大部分的君主並無差別,不過是忌憚那些功高蓋主的權臣,想要牢牢把住手中的權利的昏庸之輩罷了。白翎之後若是恨,也能恨得痛快,替父報仇天經地義,他蕭家不仁在先,難道自己還要講忠義不成?

  若是想要重新得到王上的信任,也容易得多,自己當個甩手掌柜就是了,他們不是怕武將嗎,自己不幹了,讓他親自上前線領兵去吧。

  可是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王上是知道自己快死了,才執意要帶走自己這個老臣,他不害怕父親會反他,但害怕未來夏國的繼任者掌握不了定遠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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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上相信父親的「情」,卻不信定遠侯府的「忠」。王上不擔心他們這一輩,卻擔心他們的後輩。

  他害怕若是未來有一天,夏國的繼任者能力不足,到時候主少國疑,又有父親這麼個功高蓋主,手握兵權的老臣,他害怕定遠軍真的把黃袍往父親身上批,由不得他不反。

  而無論是白翦還是白翎,都太年輕了,沒有這個威望,也沒有這個能力。父親一走,定遠侯府在短時間內不過是新君的一柄劍罷了。

  這他媽的叫什麼事情!白翎想大吼著罵出這句話,但臨到嘴邊又根本無力罵出來。

  她也明白為什麼王上不肯在父親死後,立刻讓白翦繼任爵位了,說到底是把這個「施恩」的機會留給未來的繼任者,讓新的定遠侯對新的夏王忠心耿耿,若是夏王自己就封了白翦為定遠侯,到時候無論是太子還是魏侯,豈不都是對定遠侯府沒什麼好封賞的?

  太荒謬了!白翎想,果然她還是厭惡這些政治鬥爭。

  嚴嶢似乎察覺到她的情緒,如同哄孩子睡覺一般輕輕拍著她的背。

  白翎確定自己的情緒穩定了些,大約也看不出什麼異樣了,才放下手臂,道:「幫我拿下紙筆吧。」

  「你想把這事告訴太子?」

  白翎道:「他寫信讓我查這件事情,必然就是有了懷疑,他給了『因』,我總要還給他一個『果』。」

  「何況王上處心積慮地要父親死,終究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兒子,這些事情他應該知道。」白翎道。

  「可是若是太子知道王上害死伯父是為了他,只怕他不會再在此事上幫我們。」嚴嶢道。

  「不是『太子』,是下一個夏王,是誰還不好說。」白翎一邊蘸了墨汁,猶豫著要如何寫這封信,一邊道,「他早晚要知道的,如今大大方方地告訴他,他幫也好,不幫也好,在明面上。若是瞞著他,到時候被他得知了真相背後捅一刀——我還經不起。」

  落筆終了,白翎癱坐在一旁,不無感慨道:「前路漫險,山行復山,終究同行者眾,同歸者少啊。」

  白翎說這話,其實大半是感慨父親與夏王,興許還有那麼一兩分是為著自己和蕭澈,說不定這封信寄出去,自己和蕭澈也就越走越遠了——不過也好,和君王成為掏心掏肺的兄弟不是什麼好事。

  但嚴嶢卻聽出了白翎隱晦的暗示,興許白翎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真正的想法。但嚴嶢太了解她了。

  白翎不甘心。

  信而見疑,忠而被謗,老侯爺說無怨,白翎又能無怨乎?

  沒找到真相前,她不甘心,找到真相之後,她更加不甘心了。她想回東京,去朝堂上,向寶座上的君王要一個答案,甚至......

  嚴嶢不敢繼續想,卻覺得頭腦似乎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他一字一句地說:「你放心,我在一日,便陪你一日。」

  白翎愣了半晌,笑笑:「你過來。」

  白翎緩緩在紙上寫道: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

  北風是透骨的冰涼,雨雪漫天飛揚,你我相好,共同歸去。

  嚴嶢接過筆,在白翎的鐘王妙楷後,用自己喜歡的漢隸寫道: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惠而好我,攜手同車。

  紅的沒有不是狐狸的,黑的沒有不是烏鴉的,你我相好,同乘離去。

  白翎說邊關苦寒,嚴嶢卻要暗示人心險惡,猶如狐狸與烏鴉。

  「等赤水河解凍,我想回東京一趟。」白翎道,「蕭澈在之前的信中提到過王上的身體,江河日下,只怕......」

  「好,不如寫個摺子和這封信一起送回去?」

  「有點早,我先在信中寫了自己的意思告訴太子。」白翎道,「程序還是要走的。」

  「嗯,確實,不要讓人抓了把柄。」

  「此事不要告訴小翦,他性子急躁,我怕他衝動之下再做了什麼錯事,讓他去合慶那一趟已經提心弔膽的了。」

  「他總要長大的。」嚴嶢皺眉道,「你我也不能總拿他當孩子來看待,如今的情況,也由不得他繼續當孩子了,」

  「再怎麼催他也沒法一夜之間變成父親,況且他是被慣壞了的,母親看著對他嚴格,要真出了事情母親指不定又要心絞痛。」白翎不可置否,「外邊打更了,已經是四更天了,要不你在此處休息吧。」

  「不必,我回去就是了。」嚴嶢道。

  白翎笑笑:「你我婚約在身,難道還需要介懷這些事情?」

  嚴嶢起身吻了吻她的額頭:「可你終究是女孩子呀,白翦如今站不起來,也遲早要站起來的,再不成,你還有我,我在一日,便陪你一日。」

  白翎不想讓人看見臉紅,咳了一聲道:「你快回去吧,好歹多睡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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