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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新歲(二)

2024-06-29 04:56:59 作者: 青鳴茗

  吾非將,乃攝也!

  白翎的腦海中驟然跳出這句話,只覺得心裡一驚,看著自己的弟弟,覺得似乎熟悉,又有點陌生。

  白翦慢慢將手中的水痕擦掉:「只要王上開始懷疑了,我們什麼時候死,只是遲早的事情,父親的事在前,姐姐,你還沒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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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你提到父親,我倒是想起父親臨走之前,曾經對我說,當年你剛剛習武時,他親自替你選了劍。」白翎道,「便是希望你劍心通明,不為外物所困惑。」

  白翦沒說話。

  「阿翦劍心不淨,過猶不及,望汝勤加勸勉。」白翎淡淡地說出這話,卻見白翦卻仿佛被戳破了心思的小孩子,有種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看透了的惱怒。

  「那是自然,他要做一輩子的忠臣,最後死得不明不白,父親生前被人抬得有多高,他是夏國的戰神,是定遠侯,驃騎大將軍,世襲罔替,贊拜不名,有什麼用?他死後不過半年,半年啊,夏國恨不得把所有戰敗的名聲都扣到父親身上去,跟著父親出生入死的幾萬定遠軍,他們的遺孤連撫恤都拿不到,上元燈會,那裡面一百多萬兩白銀砸得倒是毫不手軟啊。」白翦知道自己說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必須要壓低聲音,但憤怒卻根本擋不住,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白翎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姐,父親死得有多冤枉,你比我清楚得多,你不想替父親報仇嗎?」白翦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姐,其實你是認同我說的話的,對吧?不然以你的性格,真的覺得我說的大逆不道的話,早該直接扇我巴掌了。」白翦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白翎竟然不知道,他的眼神是渴望著她反駁他,還是渴望著她認同他?

  白翎幾乎是干啞著嗓子,道:「小翦,你還記得『紅絮之戰』嗎?」

  紅絮之戰,說到底是一個武將叛國,導致一個國家險些毀滅了的故事。

  當年的越愍王昏庸無能,沉溺書畫,不理朝政,任外戚專權,中旨頻宣,又加之那幾年越地旱災。當年的越國武安侯武重庭與王后的家族有些嫌隙,王后把持朝政,於是索性想要找機會誅殺武重庭。

  某一次矯詔將武重庭召入宮中,埋伏好了刀斧手想要暗殺,結果被武重庭跑了,武重庭大怒之下,直接聯繫了鄰國冀國,冀國答應讓武重庭在越國是什麼地位,在冀國便是什麼地位,於是武重庭敞開城門放冀軍入城,當時正是柳絮紛飛的日子,當年因為饑荒,百姓常常以柳絮為食,冀軍入城後屠城,連滿城的柳絮都被染上了紅色,後來就成了「紅絮之戰」

  冀國人抓了越愍王,那位被關在冀國的天牢之中關到死,當時的敦侯帶著小太子南逃,扶持小太子登位,史稱越哀王,後來這位太子也是爛泥扶不上牆,敦侯索性奪了自己侄子的位子,也就是現在的越王了——這是後話了。

  重要的是,武重庭叛逃冀國後,確確實實依然是武安侯,而且頗得重用,到現在人家一家還在冀國活得好好的,白翦一時沒想明白,為什麼要提起這個故事。

  白翎道:「如果武重庭和王后有衝突,她殺了王后就是,當時朝中可是有後來力挽狂瀾,收拾好了兩代越王一屁股爛帳的敦侯在,若是他只是想要一個聖明的君主,他跟隨敦侯就是了——敦侯後來也反了,可見敦侯也不是愚忠的人。」

  「武重庭總是說自己是被逼著謀反的,但聰明人都看得出來,武重庭想要的不是所謂的『安』,而是『攝』,敦侯上位,他也沒法擁有更大的權力。」白翎道,「武重庭寧可背上叛將的罵名,折騰了大半輩子,也沒想實現他的『攝』,你我又何德何能?」

  「看似武重庭依然是武安侯,但是叛將就是叛將,叛了一次,罵名便永遠背在身上了。」白翎道,「縱然後來他在冀國有再多的功績,也一樣如此,野心太大,非但不會進,反而只會被沖昏頭腦……」

  白翦並不覺得這個故事能說服他,道:「起碼他還活著,而忠誠了一輩子的父親也好,那個雍國的昌爻也好,他們都死了,但我們還活著,替父親報仇……」

  白翎打斷他,嘆了口氣道:「報仇?我當然想要報仇。」

  她仰起頭向後靠在牆壁上,「自從父親在黑羊谷折戟,我不知道夢到了他多少次,有時候是來指點我槍法,有時候是勸我多陪陪母親,有時候是讓我幫他守好夏國,還有的時候……就是些小時候的事兒,卻從未夢見過他叫我去替他報仇。」

  「他究竟用不用我們為他報仇,人都走了,還不是任我們編排,說到底,替父報仇只是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罷了。後來我想明白了,我想報仇,並不是替父親報仇,而是替我自己報仇,父親興許不怨別人叫他丟了性命,但我恨有人奪走了我的父親。」

  「夏國再不濟,也是父親用命去守護的國家,王上再疑神疑鬼,你也一樣,是父親從未懷疑過的君王,我再想報仇,沖的也是害了父親的人,若正因為你我的一己私慾,像當年武重庭差點毀了越國一樣,毀了夏國,來日你我下去沒臉見父親。」

  白翎道:「仇,是你我的仇,夏國,是所有夏國人的夏國,我作不出為了自己的仇恨毀了全天下這種只存在在話本里的灑狗血劇情,想清楚了什麼叫迫不得已,什麼叫不擇手段。」

  白翦鬆開了緊緊抓住她的衣角的手,道:「我知道了。」

  「今日的話你知我知,再不可落入第三人之口。」

  白翦大概很失望,重新躺下,低聲道:「我累了,姐姐,你也早些休息。」

  白翎知道這是他無聲的抗議,但也只當他自己慢慢想開就好了。

  剛一走出屋子,正看見嚴嶢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走出來,道:「走吧,群眾還有一堆事情要處理。」

  白翎半開玩笑似的說:「你沒聽見小翦的話嗎?」

  「你不會答應,我也只當沒聽見。」

  「這麼相信我嗎?說不定哪天真的查到父親的死和王上有關呢。」

  「即使是那樣,你也不會背叛夏國。」嚴嶢肯定地說,「這樣才是你。」

  白翎笑道:「別這麼信任我,我忍得很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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