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慷慨陳國士,驃騎擲首還
2024-06-27 14:32:23
作者: 烽煙煮酒
「大將軍,老朽不是陳國國相。」
「嗯?」
「大將軍。」楊彪拱手解釋:「這位是陳國國傅韓公。」
皇甫奇恍然。
郡國之中,設有兩位兩千石,國傅一名,國相一名。
國傅主要負責王府中事,負責禮儀、祭祀、勸導國王一類的工作,地位高,但是實權有限。
國相則主政,職權等同於太守。
還有一名中尉,官職是比兩千石,略小一級,等於軍中校尉,聽命於國相。
按理來說,即便國相不在,也是中尉主事,怎麼會輪到這個垂垂老矣的國傅出面呢?
至於韓拓其人,更是當代名士,有賢、善之名。
何以如此失態,抱著馬腿痛哭?
得韓拓哭訴,皇甫奇方知:
陳王劉寵被困武平,而武平又是小城,數日之間便糧草告盡;
陳相駱俊為解危局,帶上國內儲糧,又徵發青壯兵力,趕往武平支援。
誰知,王匡提前得到消息,督軍將其包圍。
如此一來,王相皆困。
陳國人不甘心等死,便由國傅領頭,徵發城中年過半百之人,準備第三波支援。
皇甫奇並楊彪等人聞言,盡皆失色。
不曾想,陳國因為站隊問題,已直接被推到滅亡邊緣!
「陳國小而不屈,終是等到援軍,此我王之福也!」韓拓感言落淚。
「陳王之義,當為天下知。」
「支援來遲,其罪在我。」
皇甫奇回答畢,徑直翻身上馬:「請國傅開東西城門,使我軍速援戰場。」
「好!」
韓拓拖著古稀之軀,匆匆去辦。
皇甫奇率大軍從西而入,自東而出。
陳國百姓男女相攜,擁攢道旁。
等諸軍馬至,紛紛跪地叩首。
馬上將士,無不動容。
東城門口,韓拓奉酒而至,振聲道:
「將軍馬蹄疾,待宴鼓聲催。」
「白髮無能為,拜敬酒一杯!」
言訖,其人扯起長袍,單膝著地,將酒高舉過頭頂。
嘩啦——
周圍眾人,盡皆跟上。
酒是奢侈物,尋常百姓家是沒有的。
此番踐行,是王宮和城中富戶所獻。
皇甫奇也不下馬,只在馬上彎腰取酒,一飲而盡!
諸將士紛紛效仿,取酒飲盡。
他沒有回答韓拓,而是沉聲道:「將士們,記住這杯陳國酒的滋味,可知當中託付?」
「救出陳王!」
「善!出發!」
大軍奔騰,徑離國都。
——武平一線——
被圍的陳相駱俊雖竭力抵抗,但因無城池為依託,部下又都是新募。
不久,外層防禦便被打破。
王匡帶人馳馬而入,將親自督戰前線的駱俊擒獲。
同時擄走的,還有大批糧草輜重。
鏗!
王匡二話不說,拔劍便橫在駱俊脖頸上,厲聲呵斥:「你受朝廷之命,出任陳國國相,本當監督郡王,治政理國。」
「今反王劉寵謀逆,行刺天子聖駕,你非但不加以阻止,反而為其助力,可知己罪?」
駱俊面掛冷笑,神情鄙夷:「閣下在大將軍府多年,學的便是這虛偽做作的派頭麼?」
王匡勃然大怒:「你想找死?」
駱俊將脖子挺起:「我豈懼死!?」
「你不懼死,那你子嗣呢!」
對方的強硬出乎意料,王匡只能換個法子:「你若執意謀反,陳國破後,舉族將滅。」
「此刻悔改,勸降劉寵部眾,尚未晚矣!」
「大丈夫以身許國,死得其所。我子如我,不復有憾,正要多謝閣下!」
駱俊說完,徑直撞向劍刃。
王匡驚而收劍。
劍尖上挑起一抹血色。
好在,傷口不深,不至於要了駱俊性命。
「哈哈哈!」駱俊大笑,沖王匡破口大罵:「叛國逆賊!膽怯匹夫!我不懼死,你卻不敢動刀麼!?」
王匡面色陰沉,持劍轉身離去。
左右不解,問道:「他既然求死,為何不宰了他?」
「駱俊有仁名,近年在陳國收容養活了十數萬流民。」
「殺了他,只怕為天下惡。」
說完,王匡冷冷一笑:「但我不懼背負惡名,只是這樣殺了,太便宜他了!」
他思索一番,命人帶上駱俊和糧草,趕往武平城下。
武平城樓上放著一張簡陋木床,陳王劉寵正靠在上面閉目歇息。
他面色蒼白,神情中透露著病態。
因連日交戰,壓力之下,劉寵病了。
「大王,請用膳。」
不一會兒,衛士長端著食物上來。
劉寵鼻子微動,眼中掠過一抹驚色:「還有肉?」
「是馬肉。」衛士長眼神躲閃。
「馬不是前日便吃完了麼?」
劉寵蹙眉,他用湯勺在裡面翻了翻,鼻子靠近。
這確實是肉,但這種氣味,他從未品嘗過。
思索片刻,他便反應過來:「人肉?!」
衛士長惶恐搖頭:「不……不是!」
「混帳!」劉寵大怒,一把將其提起:「孤乃高祖後人,怎麼能食子民之肉?你是要陷孤於不仁不義嗎!?」
「大王!」
衛士長滿臉是淚:「臣絕無此意,只是大王身體有疾,大夫說需要進肉食以滋補,城中實在沒有吃的了,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說到這,他又忽然語速加快:「這獻肉之人,是心甘情願的!」
「割肉給他人吃,哪有心甘情願的道理?你怎不心甘情願!?」劉寵怒道。
「割肉之人,是臣的兒子。」
聞言,劉寵神情一怔,緩緩將對方鬆開。
衛士長跪在地上,哭道:「大王,我家世代供職王宮,履受王恩。」
「能為大王效忠,死而無憾!」
良久,劉寵無力揮手:「你起來吧。」
他本想去看看衛士長之子,城下王匡卻忽然喊話。
劉寵正要痛罵,卻見對方推出一車車糧草。
「劉寵,我知道城中已糧盡。」
「你又是否知道,這糧從何而來呢?」
王匡冷聲發笑:「此糧由陳相駱俊,從陳縣押運而來!」
劉寵神情一變:「國相在哪?」
「哈哈哈,你都自身難保了,還記掛著你的國相?可真是王相相得啊!」
王匡大手一揮:「來人,把駱俊推上來!」
不一會兒,被繩索束縛的駱俊,被推到武平城下。
「劉寵,你給我聽著!」
王匡也不給兩人敘舊的機會,拔劍便道:
「你若現在投降,駱俊能活,糧草我也給你,城中諸多陳國將士也能活。」
「你若拒而不降,那我便一刀刀將駱俊身上的肉切下來,直到他血盡而亡!」
「你敢!」劉寵怒氣衝天:「王匡!你要是敢害國相,必遭天下所恨,將食惡果!」
「食惡果麼?」
王匡呵呵笑著:「張讓壞事做絕,食惡果了麼?」
「皇甫奇憑武奪宮,擅殺國家大臣,他食惡果了麼?」
「惡果食不食,無非是看拳頭夠不夠硬!」
「譬如你劉寵,譬如這駱俊!實力不足,卻偏要站隊皇甫奇,這惡果便得食。」
「有今日,那是你們自找的!」
王匡長劍一揮,切開駱俊袍服,使之袒露於人前。
他用劍刃挑開駱俊的肌膚,使鮮血滲透而出,其人再次向劉寵喊話:「劉寵,你降不降?」
見劉寵為難,駱俊大叫道:
「臣無能被擒,大不了一死而已!」
「死則無愧於王、無愧於陳國之民,何懼有之?」
「但若大王因我而降,則俊罪在千古!」
「寧受千刀!不攬此罪!」
「大王若看臣吃不住刀子,醜態百出,賜臣一箭,也不枉君臣一場……啊!」
言未盡,王匡忽地一刀刮下。
肉塊剝離,血光綻現,駱俊痛苦失聲。
城樓上,陳國將士無不目光通紅,飽含仇恨。
至於劉寵,這位陳王竟涕泗皆下,緩緩彎弓。
王匡部眾知其善射,早早持盾擋在前頭。
「劉寵,你降不降?」
喊完一嗓子,王匡繼續揮劍:「降不降?」
「降不降!?」
「降……」
一劍劍落下,一塊塊肉剝離。
血肉飛濺不止,讓城上眾人悲憤至頂。
「大王,左右是個死,出城和他們拼了吧!」衛士長道。
「出城和他們拼了!」左右紛紛響應。
劉寵緊挽強弓,渾身發抖。
他何嘗不想奮一身之勇,搏殺陣前,一死了之?
可他和這些部眾若是死了,陳國該怎麼辦?
堅守在此,無非是想等援軍出現。
如今看來,援軍是不可能會有得了……
「罷!」
一時間,他神情複雜。
正待下令之際,城下的王匡軍忽然亂了起來。
靠西邊的軍隊,突然向東擠壓。
「怎麼回事!?」王匡蹙眉怒斥,但並不慌亂。
他推測,應該是陳國那群不知死活的人,又開始尋死來了。
「大批騎兵突襲我部,打著驃騎大將軍的旗號!」
「什麼!?」王匡驚得差點跳起來:「怎麼可能……有多少人?是他的先鋒部隊麼!?」
皇甫奇出手,他們自然是知道的。
對於此,袁紹和手下的智囊團也分析過。
他們認為最大的可能是——裝腔作勢。
一則嚇唬袁紹等人,二則表達一個聲援的態度。
如果即便皇甫奇真的出兵,趕到這裡也要不少時間。
畢竟,路途遙遠,軍隊行進緩慢,一路攻城拔關……得耗費多少時間?
更不要說,南陽還有一個兵力強盛的袁公路!
所以,王匡推測這有可能是小股先鋒騎兵,沿途穿插而至。
「騎兵遍布四處,至少在萬人以上!」
「報——」
又一騎馬飛奔而至:「皇甫奇率騎兵急行,於潁川擊潰橋蕤大軍兩萬,斬首數千級,跨陳國而向東……」
「混帳!」
傳令兵話還沒說完,就被王匡一劍砍翻。
鮮血噴了他一臉,其人神情猙獰:「人都殺到我身後了,要你來報何用!?」
轟轟轟——
可怕的騎兵開始了衝鋒,以碾壓的姿態推向王匡。
王匡試圖派一軍攔截,自己率領大軍先走。
他部下最精銳的部隊,就是他在泰山老家招募的弓箭手。
這些人擅射善戰且不怕死。
王匡叫來其中的領頭人,許以重利:「諸君死後,各家賜良田五百畝,妻兒父母,皆由我與袁公養之!」
眾死士領命而去,並挑選坡地,試圖進行弓箭截擊。
北宮左持刀盾,在馬背上大聲呼喊:「諸位,莫要負了胸中酒氣啊!」
騎士們神情凜冽,視那數百弓手如無物,將刀豎舉在前,猛推而至。
嗖嗖嗖——
激烈的箭矢,在馬蹄奔踏的長風之浪中,是那般的無力。
在悍然忘死的衝鋒前,生命的價值被迅速終結。
泰山箭手來不及更換長兵,便被利落的砍翻在地。
騎兵犁庭而過,將他們碾成滿地碎肉!
死士尚且如此,何況他人?
王匡前軍,幾乎是瞬間被衝垮、落敗!
「將軍快走!」
左右顧不得許多,拉著王匡便走。
押送者還想扯走駱俊,被城樓上緊盯的劉寵一箭射翻。
病態的臉上湧現紅光,劉寵激動大笑:「開城,出擊!」
「是!」
城門大開。
殘存的千餘陳國軍隊,如亡命瘋虎一般撲殺而出。
王匡萬餘大軍,原地崩散。
他自己,也只能亡命奔走。
皇甫奇督中軍而至,向全軍下令:「務必拿下王匡!」
其本人,繞城不入,亦率眾展開追擊。
楊彪以為他要去見陳王的,所以打馬跟在他身邊,此刻大喊道:「大將軍!不先去見陳王麼?」
「楊公!」皇甫奇速度稍緩,回聲問道:「陳王出手,雖說是為了大義,但也是站隊我皇甫奇。」
「其舉國曆險如此,中樞有什麼能賞他的嗎?」
楊彪一下被問住。
劉寵貴為陳王,爵位已經封頂,再往上就該誅九族了。
至於官職……郡王不得擔任任何官職,所有官職地位也在郡王之下。
當然,實權是另外一回事。
面對劉寵,朝廷或乾脆說皇甫奇本人,根本沒有什麼能賞他的。
「只有王匡這顆人頭。」
「王匡逆賊,使王受辱,當誅之!」
人活一張臉,陳王站隊皇甫奇導致受辱,皇甫奇理所當然得給他把場子找回來!
因皇甫奇本人都不歇馬,全軍兩萬騎士,那就更談不上休息了。
北宮左堵住了往梁國的通道、馬超堵住了往汝南的通道。
最終,皇甫奇驅百里,一直追到深夜,在初入陳留境內,截住了王匡。
王匡身邊只剩數騎,其人也已精疲力盡。
月色下,昂首見皇甫奇至,他忽地搖頭嘆息起來:「驃騎也算威名震世,如今權加天下,何必為了我至此呢?」
你特麼一個驃騎大將軍,追我一百多里,至於嗎?
「我也無奈。」皇甫奇搖頭:「你命雖賤,但足以做賞!」
王匡愕然之際,長槊已貫入其腹。
其人抽搐起來,口中鮮血滾滾:「賞……賞何人?」
「陳王與相。」
王匡身體一挺,臉上儘是懊悔之色,繼而目失光澤。
即斬王匡首級,皇甫奇率軍還武平時,已是第二日了。
劉寵和駱俊在城外等了一夜。
「連句謝都沒來得及說上,大將軍這也走得太快了些!」
見到皇甫奇,劉寵臉上大笑,心裡卻極為震撼。
當真如此年輕麼!?
如此年輕,便有如此威權……感激同時,劉寵內心別樣一嘆。
「當是我謝大王才對。」
忽然,皇甫奇將一顆人頭丟在地上:「思來想去,沒有比這更好的謝禮了。」
劉寵與駱俊皆是面色一震。
「多謝大將軍!」
劉寵暢懷大笑,心中思緒,一掃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