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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我心有雨】

2024-05-02 08:56:20 作者: 孟姜

  出了門,荷花在檐廊下的長凳上坐了下來,一雙手有意無意地玩弄著辮梢。

  客棧的房屋比較破舊,檐廊下掛著的葦席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葦席撞擊檐柱發出嘭嘭的聲音。

  崔晉原雙目灼灼地望著荷花,似是想看出什麼來,而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荷花抬起手,不著痕跡地攏了攏碎發。

  崔晉原的手就停在半空中,而後無力地垂落下去。

  倆人並排坐在長凳上,卻一時間無語。

  最終,崔晉原鼓起勇氣往她身邊靠了靠,將她一直在擺弄辮梢的手強握在手中。

  荷花抽了一下,只得按捺住性子,任他握住。

  「荷花,你還記得我嗎?」崔晉原的聲音似乎是從天外傳來一樣,即遙遠又幽深。

  

  荷花不說話,用力地抽起自己的手來。

  崔晉原卻不願放開,拼命地捏住,聲音有些乾澀,「你記起來了是不是?」

  他捏著荷花的手指,聲音即溫柔又焦急,「我知道你怨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也得容我解釋,容我贖罪!」

  聽到贖罪二字,荷花的頭,驀地轉了回來。

  一雙清亮透徹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崔晉原,她一句話也不說,卻仿佛說盡了所有的話。

  眸子裡的神情仿佛是在責問他,『你如果真知道錯,怎會還與陳冬平眉來眼去?』

  看著這雙眼睛,崔晉原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我,我是在利用她……」崔晉原聽到自己的聲音,很是無力。

  荷花抿了抿唇,將頭轉了回來,繼續看著天空中的雨絲。

  崔晉原心中有些茫然。

  突然有一種數年的辛苦和心血,一下子被不知的東西摧毀的感覺。

  這種感覺令他痛的撕心。

  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心底的痛苦猶如荒原上的野草,肆意生長起來。

  荷花轉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仿佛在說,『你也會痛嗎?你也知道被人傷了,是什麼滋味了嗎?』

  「老婆……」崔晉原喚了一聲。

  客棧院中的石榴樹上開滿了紅紅火火的石榴花,此時被風雨吹打的只剩下一地的殘紅,枝條輕顫。

  荷花沒有回頭,只是輕聲一嘆。

  「回去吧!我想要靜一靜。」

  聽她讓自己走,崔晉原怔了怔,忍不住道:「我知道你怨我,我也不敢說讓你原諒我。只是我想讓你知道,自從來了這裡,我從來未曾背叛過你,從未想過要背叛。」

  荷花微斂雙目,嘴角逸過一絲輕笑。

  沒有背叛?那陳冬平算什麼?

  她抬起頭,仔細地打量崔晉原。

  崔晉原今天穿了一件淡灰色的儒袍,衣襟和袍袖的邊緣繡著纏枝花紋。腰間掛著一枚玉佩,腳下粉底皂靴。即乾淨又清爽,還有一股文人墨客特有的氣質。

  荷花不禁想起在大學裡,與崔晉原初次相見的那一日。那時的他,也是如此乾淨、如此的清爽。

  往日的種種仿佛就在眼前,只可惜伊人的心卻已走遠。

  她輕輕眯了眼,眸中有淡淡的迷離。

  客棧里很安靜,只有沙沙的雨聲。

  崔晉原痴迷地看著荷花,他知道荷花不信他說的。

  只是這個時候還能說什麼?

  又能說些什麼?

  他彎起嘴角,朝著荷花笑了一笑,笑容即悽厲又迷離。

  「我知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可我和她已經完結了,再也沒有糾葛。」他抬起手,想要碰觸荷花,卻被荷花躲過。

  崔晉原臉上露出受傷的神色。

  「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能不能請你信我這一回。」他望著荷花,表情痛苦。

  「我怎麼信你?」荷花轉過頭,看著崔晉原,「當你與她的話題滿天飛時,你讓我怎麼信你?當我被阻在府學門外,而她卻能進去時,讓我怎麼信你?前世我是你的妻,這世我是你的未婚妻。她呢?你兩生兩世都與她糾葛在一起,讓我如何信你?」荷花深吸口氣,「我不像別的女人,丈夫有了外遇就去打小三,卻依舊把丈夫當成個寶。牛不低頭,強摁不下去,她縱是再勾引你,只要你不動心,你們怎會在一起?既然動了心,動了情,何必又與我說什麼深情?你不覺得可笑?又或者,你長了左右兩個心臟,可以容得下兩份情?」

  「你若無情,我便休!」

  崔晉原張了張嘴,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回去吧!我想靜靜。」荷花站了起來,俯視著他,「不要和我說什麼金榜提名,就來娶我。我不是王寶釧,不會苦守寒窯等你十八年。我也不是崔鶯鶯,眼睜睜地看著元稹娶韋氏為妻。」

  說完這句話,荷花轉身,朝著屋裡走去。

  崔晉原緊走兩步,抓住了荷花的手。

  「給我機會!求你。」他的眼裡帶著三分後悔,七分痛苦。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荷花覺得心頭隱隱作痛起來。

  「給你機會?誰給我機會?你可曾給過我機會?你和她在賓館相會,她懷了你的孩子時,你可曾給過我機會?當她將刀刺向我的脖子,令我血流如注時,你可曾給過我機會?你告訴我,你做了什麼?不要以為死過一回,就一切煙消雲散了。對我來說,那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可是你呢?你比我多了十年的記憶,你是怎麼做的?」

  她將自己的手從崔晉原手中抽出,「你依舊去找她了!你的心裡依舊有她。可你居然還對我說,你與她已完結了。你竟然還敢騙我,說你在利用她?」她指著客棧大門的方向,「她就在陳州城內,她依舊想要殺了我,和前世一樣。你呢,你和前世一樣,什麼都沒做!你只不過萬念俱灰地開著車沖向湖底。」

  「你是個懦夫,毫無擔當!我們都死了,孩子怎麼辦?一個孤兒,怎麼活下去?」荷花向前走了一步。

  崔晉原連連後退。

  「你不過是因為出了這樣的事情,對你的前程是一個巨大的污點。你受不了沒有權力的生活,你受不了沒有恭維的生活。所以,你才想要結束這一切!」夫妻二十年,荷花比崔晉原自己還要了解他。

  「你的心裡,永遠都只有你自己。沒有家庭,沒有妻子,沒有孩子!不管你轉換多少世,不管你轉換了多少身份。你的心裡,永遠只有你一個!」

  「自私!自利!自我!」

  她的手指點在崔晉原的胸口上。

  「離開我!」

  房門輕輕關上,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崔晉原一個人。

  他站在門前,如同一隻孤獨的野獸。

  也不知是誰家的妓子展開了歌喉,唱起了莊周夢蝶。

  裊裊的歌聲穿透雨絲,傳入了客棧。

  「……如夢初醒,自覺兩腋風生,有栩栩然蝴蝶之意,把世情榮枯得喪,看做行雲流水,一絲不掛……」

  崔晉原倚在門上,聽得有些痴了。不知不覺間,有淚水滑落臉頰。

  「原來,是這般的痛苦!」他捂著胸口,低語喃喃。

  荷花背靠著房門,神情怔忡。

  門外大雨如注,心中大雨如泣。

  悽苦而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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