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姥姥的報復

  後院裡種了一棵高大的桂花樹，這時節花開得正好。

  

  林歡顏站在樹下，仰頭看著那團團簇簇的花朵，偶爾一陣微風吹過，有星星點點的桂花飄了下來，落在她的頭頂、臉上、肩上。

  她閉上眼睛，鼻尖縈繞著濃郁的桂花香，仿佛整個身體都隨著那花瓣飄了起來。

  楊老太太慈愛地看著她，說：「這棵桂花樹，還是你剛出生那會兒，你爸你媽一起種下來的。」

  林歡顏胸口微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楊老太太溫柔地替她拂去頭髮上的花朵，「顏顏，你爸前兩天的採訪，姥姥看過了。」

  林歡顏抿緊嘴，她說：「姥姥要勸我原諒他嗎？」

  「原諒？要怎麼去原諒？」楊老太太的臉上浮現出哀傷，「我的女兒因他慘死，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的。」

  林歡顏心底一痛，她情不自禁去握住姥姥顫抖的雙手。

  楊老太太看著她，「你媽去世之後，你爸逢年過節依然帶著禮品來看我，起初我連家門都不讓他進，他也不惱，只說跟你媽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就是他的母親。你媽沒了，他理應來盡孝才對。」

  「後來，我就心軟了。」楊老太太看著眼前的桂花樹，苦笑，「我想著，不肯原諒他是一回事兒，但他是思影心底深愛的人，我也不必刻意折磨他，讓思影在另一個世界裡也不安心。」

  林歡顏的眼淚落了下來，姥姥替她擦去眼淚，「顏顏，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對他心軟？」

  林歡顏點點頭，又胡亂地搖搖頭。她只是覺得心酸，無法遏制地心酸。

  楊老太太愛惜地摸摸她掛滿了眼淚的臉頰，「顏顏，你長得可真像你媽媽，跟她一樣的好看。」

  林歡顏的眼淚更加洶湧了。

  楊老太太看著她，嘆氣 ，「你媽走的時候，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情也不適合告訴你。但你現在也成家了，知道些也無妨。」

  林歡顏茫然，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嗎？

  楊老太太在旁邊的石椅上坐下，招呼林歡顏也過去，「你爸媽當年結婚，其實也算是兩家聯姻，是由父母做主的。他們兩個，其實沒什麼感情基礎。」

  「不過婚後，兩人相處得還不錯，一起辦公司，一起拼事業。尤其後來生了你，一家子看起來倒也和和美美的。我心裡也挺欣慰的，誰知道後來會發生那種事情……」

  楊老太太的眼睛有些泛紅，她一生好強，丈夫去世後，她咬著牙將三個子女撫養長大，一個個都成了材。

  愛女的早逝，對她來說不啻於最嚴重的打擊。

  「你媽走了之後，我在家裡發現了她的日記本。這才知道，原來你媽在很早的時候心裡就有了你爸的影子。只是他倆雖然也算青梅竹馬，但相差了整整六歲，你爸一直把她當小妹妹看待。」

  「後來，你爸交了女朋友，你媽失魂落魄，慢慢地竟發展成抑鬱症，一直看了很多年心理醫生才痊癒。」

  說到這裡，楊老太太有些哽咽，更多的是自責。她後悔沒有給女兒更多的關注，才害得她一個人在疾病中苦苦掙扎。

  「你媽大學畢業後，得知你爸分手之後竟然一直沒有新戀情，終於鼓起勇氣央求我去他家提親。我當時想，知根知底的，也算一樁好姻緣。最重要的是，我看著你媽一臉期待的模樣，不忍心讓她失望。」

  「那個時候，你爸都快三十了還沒個對象，你爺爺正為他的婚事發愁上火，聽我這麼一提，當即就同意了。你媽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所以他心裡對這個兒媳是很滿意的。」

  「那我爸呢？」林歡顏悶悶地問，「他當時同意嗎？」

  楊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出事之後，顏顏就再也沒叫過爸爸，就連提起他，也是一口一個「林江維」。

  可她現在在無意中叫出了爸爸，自己卻完全沒發覺。

  所以說，就算她嘴上再強硬，內心深處其實也是渴望父愛的吧？

  她心底有些嘆息，「你爸呀！我不知道他當時怎麼想的，大概是因為家裡催婚，他又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吧？順勢就答應了。」

  「你媽特別欣喜，一直憧憬著要跟你爸白頭偕老。那件事情剛出的時候，她心裡不舒服，但也沒有太過在意，畢竟這是婚前的事情，非要追究的話，你爸也不算是犯了原則性的大錯。」

  「只是，你爸去了美國之後，你媽發現自己懷了二胎，她那會兒早孕反應比較嚴重，身體上的不適，加上你爸一再拖延歸期，讓她心底開始不安。幾個反覆下去，她的抑鬱症就有了復發的傾向。」

  楊老太太沒有再繼續說下去，林歡顏已經明白了後續發生的事情。

  她試著帶入媽媽的想法——

  一個小姑娘嫁給了暗戀多年的人，小心翼翼地經營著自己的婚姻，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以為終將迎來幸福，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意外打破了平靜。

  幸福瞬間就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化成了空。

  丈夫的遲遲不歸，加重了她心底的恐懼。

  或許，她還想起了當年眼睜睜看著他和別人出雙入對時的痛徹心扉。敏感而善良的她，一定覺得自己才是這段愛情里的外人了。

  得到後再失去，比從來沒有得到過更加的殘忍。

  滿心的絕望，讓她痛苦地顧不上還在稚齡的女兒，只想著逃避這一切……

  光是想像著，林歡顏都覺得壓抑得不行。

  她作為一個旁觀者尚且如此，更別提本來就深受抑鬱症折磨的媽媽了。

  何況那個時侯，她還懷著孩子，正是心靈最脆弱的時候。

  林歡顏心裡難受，她哽咽著問，「媽媽的日記本呢？在哪裡？」

  楊老太太頓了一下，慢條斯理道：「我給你爸了，他那樣堅持不懈地來看我，我慢慢地就被感動了，想著這日記記錄的是他跟思影之間的感情，給他保管最是妥當不過了。」

  林歡顏目瞪口呆。

  姥姥這哪裡是被她爸給感動了？明明是恨到骨子裡了才對吧？

  可以想像，但凡林江維心底對她媽還有幾分感情，看著日記里亡妻對自己那說不出口的熾熱愛戀，得知他愛上別人的痛苦失落，即將嫁給他的心神激盪，以及認為他再也不會回來的灰心絕望……只要不是鐵石心腸，看到這些，都不亞於剜心之刑吧？

  林歡顏有些無語地看著姥姥。

  楊老太太神態自若，依舊微笑著看著她。

  再痛悔又怎樣，能抵得過她女兒粉身碎骨的痛嗎？

  她是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不再跟他追究，但也不代表她就能眼睜睜看著他重新娶妻生子，嬌妻稚子在懷。

  憑什麼，她女兒還在那個世界裡等著他呢！

  林歡顏看著姥姥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

  第一次覺得她那個爸爸，其實也有幾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