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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九章不恨

2024-06-26 15:35:42 作者: 怡然

  老太太楊氏朝晏三合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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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三合坐到床邊,伸手握住,柔聲道:「今天的藥喝了沒有?」

  「太苦了,不想喝。」

  楊氏唇一動一動,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好像不知道要怎麼說出口。

  半晌,她忽的嘆了口氣,低低道:「孩子,我知道你恨我。」

  「我不恨你。」

  晏三合拍拍她的手:「別多想,我只是和你不親。」

  楊氏勾起唇,露出一點笑,「昨兒我夢到他了,他說他床邊的位置還替我留著呢。」

  「這下你更應該放心了。」

  晏三合:「只要他原諒的人,我都不會恨。」

  楊氏臉上露出幾分沉甸甸的悔意,「可我恨我自己。」

  「為什麼?」

  「我不該讓他考功名,不該讓他做大官。」

  楊氏一雙渾濁的眼睛看著晏三合,「他如果不做大官,還能再活個二十年,比我活得還要命長。」

  可是沒有回頭路了。

  永遠都不能回頭了。

  母子幾十年,楊氏心裡很清楚,兒子死前拿出晏行給他的那封信,是為著其中晏行叮囑他的一句話:

  廟堂之上,如走鋼絲;權力之顛,如履薄冰,你要當心!

  她是內宅婦人,只知道做個平頭百姓,會被人欺負,卻不知道做個官,也要走鋼絲,也要踩薄冰,也要處處當心的。

  早知道這樣……

  哪還有什麼早知道這樣啊,楊氏眼中的淚緩緩流下來。

  都是命!

  晏三合其實很想告訴楊氏,別說當官,就是當了太子,也不可能活很長。

  但她什麼都沒有說,只柔聲道:「老太太,這不是你的錯,是這世道的錯,這世道不好。」

  楊氏眼裡透出一點光亮,「真的嗎?」

  晏三合含笑看著她。

  「真的。」

  ……

  楊氏死了。

  她見完晏三合,吃了小半碗米粥,拉著小孫子說了一會話,喊困,就睡下了。

  這一睡,便沒有再醒來。

  朱遠墨排了排日子,七天後出殯的日子是凶日,三天後倒是吉日,大爺謝而立當機立斷——停靈三天,三天後出殯。

  晏三合依舊悄無聲息的前來弔唁,又悄無聲息的走,臨走前也沒能和謝知非說上一句話,兩人只是在靈堂里默默的對視了一眼。

  你好嗎?

  我活著。

  你好嗎?

  我也活著。

  情愛有的時候很重,重到一個人能為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甚至要死要活;

  情愛有的時候也很輕,尤其在面對生離死別的時候,輕到都沒有時間去理會。

  而對晏三合和謝知非來說,也無需理會。

  一路風風雨雨走來,他們在各自的心裡,明白同一件事:只要活著,他們便不會散。

  晏三合從謝家出來,並沒有回別院。

  事實上,這些日子她在別院的時候很少,大部分的時候都往西郊跑。

  韓煦那頭一無所獲。

  嚴喜在嚴如賢身邊的時候,在皇宮裡足不出戶,在趙亦時身邊的時候,也很少往外跑,知道他的人,寥寥無幾。

  所以,她決定從嚴喜死的地方開始查起。

  當初嚴喜被一箭射殺的那戶農戶,收了謝知非的封口錢,怕惹上麻煩,把家裡值錢的家當收拾收拾,留下三間空屋子跑了。

  這些日子,她就帶著紙和筆,把這戶農戶家的前前後後、里里外外看了個遍,然後一點一點畫到紙上。

  「三合,再有三天就是七月半了。」

  李不言心裡除了那支香,還惦記一件事。

  「這是你第一次過生辰,咱們得好好熱鬧熱鬧,把韓煦請來,小裴爺也請來,三爺估計請不來,他守著孝呢,我親自下廚,你覺得怎麼樣?」

  晏三合心不在焉:「那天也是三爺的生辰。」

  「別總想著他,想你自己。」

  李不言一臉不滿。

  「過了這個生辰,你就整十八了,這要放在我娘那個朝代,那可是比天還大的一件事,成人了呢?」

  「你娘那個朝代十八歲才成人?」

  「可不是嗎?」

  李不言笑道:「十八歲以下的,都是孩子。」

  孩子?

  我還是個孩子?

  晏三合笑:「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都依你,但一會我讓你做什麼,你也得依我。」

  李不言多痛快:「成交!」

  ……

  李不言做夢都沒想到,晏三合讓她跪在嚴喜跪過的地方——裝死人。

  晏三合看一眼,低頭在紙上落下幾筆。

  夕陽落下,最後一筆畫完,晏三合扶李不言起來。

  李不言跪得腿都麻了,一瘸一拐的走到八仙桌前,低頭一看,這哪裡畫的是她,分明就是嚴喜跪地的樣子。

  「畫的是他,為什麼要我跪著?」

  「因為角度。」

  晏三合站在她跪下的地方,蹲下來從里往外看。

  「不言,你來看,這一箭從哪個方向射過來,才能一箭……」

  李不言等了一會,不見晏三合往下說,抬起頭,嚇得魂飛魄散。

  只見晏三合的身子慢悠悠的往下栽,她嚇得趕緊飛奔過去,一把將人扶住。

  「你怎麼了?」

  晏三合面色說不出的白,聲音更是透著虛。

  「剛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好像沒知覺了。」

  「那是因為你天天熬夜,不好好睡覺,也不好好吃飯。」

  李不言怒了,背起晏三合就往外走。

  「哎,我的畫。」

  「人都快累死了,還惦記你的畫。」

  李不言口氣很沖。

  「戰馬好了,步六都騎著他們去北地打仗了;

  鄭家的冤魂散了,圍牆都開始重新砌起來;

  謝道之也是自己親口承認的,是為了江山社稷才幹的這些齷齪事,你還查什麼查啊?」

  她把桌上的畫紙一抄,「給我回家,老老實實養身子。」

  江山社稷?

  晏三合眼皮突然一跳。

  如同一束光穿過厚厚的雲層,直射進晏三合混沌的腦子裡,腦子裡傳來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反反覆覆的問:

  這是誰的江山?

  這是誰的社稷?

  這是誰的江山?

  這是誰的社稷?

  冷汗瞬間從晏三合的額頭流下來,浸透鬢髮。

  她記起來了。

  「不言,你還記得好我們剛進四九城那會,有人朝你射/了一箭嗎?」

  晏三合以為問得很大聲,殊不知,她只是唇動了幾下,聲音一點也沒有發出來。

  她不知道——

  此刻的謝家,正在守靈的謝知非也是眼前一黑,整個人栽了下去。

  她更不知道——

  千里之外的五台山東台頂上,正在石洞裡打坐禪月大師忽然睜開了眼睛,手指飛快的撥動了幾下,眉目頹然一彎,嘆息道:

  「一晃,竟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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