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翻手為雲

  接下來一連十幾天，瀟風鋪子門庭冷落，無比蕭條。

  起初幾天還有那麼些熟客逛一逛，看看有無新品，之後幾天便是幾乎看不著客人的影子，門口的雪落了厚厚一層，一天都沒有個車輪印子經過。

  相比之下，凝脂鋪子的生意卻是蒸蒸日上，鋪子裡面每日迎來送往，又恢復了從前的繁華景氣，甚至更勝以往。

  楊子商每天看著鋪子流水般的入帳，心裡都十分舒坦，但同時也沒忘記關注著蘇瀟那邊，時不時就要站在門口朝對面張望一番，隔兩天還要派人去偷偷打聽一下價格，不過得到的回應卻都是一樣的。

  

  「沒有降價，還是原來的價格。」

  「鋪子裡生意很蕭條，都沒有客人，那兩個夥計倒是都在店裡守著。」

  「真的一文錢都沒有降？」楊子商總是聽到線人這樣回答，還有些不太信。

  蘇瀟那日可見氣得不輕，又放了狠話說要各憑本事，總歸是該有些動作才對。

  降價是最簡單且必然的，楊子商意外她居然沒這麼做。

  「真的沒有，都還是從前的價格，唇彩和雪花膏都比咱們鋪子要貴上許多。」來回話的線人肯定地回答。

  楊子商塞了一把兒銅板給對方，揮手讓人離去，卻是自行陷入了沉思。

  掌柜的瞧見自家老闆面色古怪，又正巧這時鋪子裡人少，便湊過去道。

  「老闆可是又在想那瀟風鋪子的事兒？我瞧著他們是知道打不過咱們，家底兒也不如咱們，壓價到最後，先關門的還得是他們，乾脆就放棄了，東西都一點兒沒漲價的。」

  「正是因為沒漲價我才覺得奇怪，蘇瀟那日前來還很自信，說要自各憑本事，這麼多天過去，卻連試都不試……」

  楊子商兀自搖頭，不確定道，「她越是這麼悄無聲息的，我這心裡越不踏實，總覺得似乎另有後手。」

  「她能有什麼後手，一個初出茅廬的丫頭騙子罷了，也不過就是運氣好些，弄到了那雪花膏，這才趁機賺了大筆銀子，怎能和老闆大家大業相比。如今怕是也知道了她這蚍蜉難撼動大樹，自行知難而退了。」

  話是這麼說，只是蘇瀟那邊越是沒什麼動靜，楊子商這心裡卻總覺得踏實不起來。

  總覺得對方不會這麼窩囊，就這麼認了。

  他正想著這些，外出送貨的夥計一路小跑著回來，進門後氣喘吁吁的叫道。

  「老闆，不好了。」

  「什麼事？急急慌慌的也不會說個話！」掌柜的直起身子，一改在楊子商面前點頭哈腰的模樣，橫眉冷對，「有話好好說，什麼就不好了，老闆好好的！」

  夥計自覺失言，打了下嘴巴，然後才道，「小人剛剛去給錢老爺送貨，回來時在街上走，竟看到挑擔的貨郎叫賣雪花膏和唇彩！小人好奇，就上前查問了一下，沒想到那貨郎拿出來的雪花膏和唇彩竟真的和咱們鋪子裡面一模一樣！」

  「什麼？」楊子商和掌柜不約而同地叫了一聲。

  夥計連連點頭，「真的一樣，真的一樣，我聞著那味道，當真是半點兒不差，那貨郎還給我塗了一點兒在手上，感覺也是一樣。」

  夥計畢竟只是個夥計，不懂調香配料這些，他只能憑藉著對鋪子裡貨物的熟悉，初步判斷兩樣東西一樣，但卻也不敢叫準兒，於是又往回找補了一句。

  「當然也可能是仿著咱們鋪子做的，但是做得那般像，也是能以假亂真了，之前雪花膏賣得最好的時候，可都沒見有人能仿出來這麼像的。」

  「你說的那貨郎在哪裡？」楊子商騰地站了起來，「你既說是一樣的東西，可買回來了那東西？」

  「呃……」夥計遲疑了一下，撓撓頭道，「小人著急，倒是忘了這茬。」

  「不過那貨廊就在中街那邊，小人腳程快，一路跑著回來的，想必那個貨郎還沒有走遠，再過去也能碰上。」

  「那還不快去！把東西一樣買回來一瓶給我好好驗看。」楊子商抓了把碎銀子扔給了夥計。

  其實他都急得恨不得自己追出去看了，但他也知道自己常年養尊處優，不可能有夥計跑得快，即便自己出去也是平白耽誤功夫，倒不如讓夥計去。

  夥計也很機靈，接了銀子就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楊子商心中焦急，在鋪子裡面來回踱步。

  等了約么半刻鐘的功夫，夥計才氣喘吁吁的跑回來。

  「老闆，東西買回來了。」

  夥計把一堆瓶瓶罐罐全都放在了桌上。

  楊子商率先拿起那個瓷瓶裝著的雪花膏。

  未打開瓶子，只消一聞，他就知道這東西十有八九是真的，畢竟是研製了這麼久，又賣了這麼久的。

  打開一看，裡面質地果然一樣。

  再看那唇彩，也是半點兒不差。

  「這東西你花多少錢買的？」掌柜的問那夥計。

  「這些一共才花了不到一兩銀子，我記得那貨郎說這雪花膏是二百八十文，這唇彩好像還要更便宜……」

  夥計急著買東西回來交差，倒是沒來得及仔細詢價，此時不太確定。

  但總價他還是記得的，「一共七百三十文！」

  算是相當便宜了。

  這雪花膏最高價時，曾有人花百兩銀子購入，即便是後來瀟風鋪子成批量產出，也要賣一兩銀子一瓶。

  凝脂鋪子壓著價賣，尚且要賣八百八十文。

  這貨郎只賣二百八十文，夥計都不知道自家做這個東西的成本是否夠。

  成本其實是夠的，但是這麼賣利潤已經非常薄了。

  楊子商心下一沉，只是覺得這價格有些誇張過了頭，再次仔細驗看了幾樣東西，確定都是正品無誤，臉色更是黑如鍋底。

  他砰地一拍桌子，冷冷看著掌柜。

  「派人出去好好查一查，那貨郎從哪裡拿到這東西的！如何賣得這麼便宜，進價又是多少？」

  這東西賣到這個價位根本沒多少利潤可言，一個貨郎也不可能做得出雪花膏來賣。

  事情實在是蹊蹺，楊子商隱約覺得與瀟風鋪子有關，卻又一時摸不著頭緒。

  掌柜得了命令，也不敢遲疑，趕緊出去打探消息。

  這一打探不得了，掌柜的這才發現，昨日還是他們一家獨大的生意，今日突然就遍地開花了。

  不光是夥計遇到的那個貨郎有雪花膏和唇彩賣，街上挑擔的貨郎都有雪花膏和唇彩賣。

  除此之外，中品街和下品街那邊的普通胭脂水粉鋪子，也都有雪花膏和唇彩賣！

  他隨意打聽了幾家，才知道他們價賣得都不高，雪花膏在二百六十文到二百八十文一瓶不等，唇彩更是便宜，百文以上就能夠買一瓶。

  如今城中哪哪都能買到，這已經不是那些富戶小姐才能用的好東西了。

  下品街的胭脂水粉鋪子門口，甚至有農戶人家結伴過來買。

  「早就聽說這雪花膏風靡全城，以前都是那些千金小姐在用，如今也輪到咱們試試了。」

  「可不是，我一早聽說梅花鋪子有貨，就趕緊過來了，雖說是貴了些，但是我私房錢還夠用，這一瓶省著用些也能用上許久，總得試試這貴人玩意到底有多好。」

  「是呀，聽說這雪花膏自帶一股奇香，用了之後連香露都省了，過幾日就是暖春節了，到時候我抹得香香白白，田大哥肯定喜歡我。」

  兩個姑娘嘰嘰喳喳的說談著，一起進了梅花脂粉行。

  這是下品街一個很不起眼的鋪子，掌柜從前都不放在眼裡，如今卻在門口駐足良久，看著來來往往的姑娘們，鋪子也因雪花膏生意很火。

  要說這雪花膏的價格，對農戶人家來說實屬不算便宜。

  但農戶人家也不都是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有的家裡頭日子尚可，姑娘自己也有些私房錢，願意在身上臉上打扮，買一瓶這曾經風靡全城的雪花膏，也不至於傷筋動骨。

  掌柜一連跑了幾家鋪子，皆是如此，急匆匆地又趕回去復命。

  聽了他的轉述之後，楊子商險些栽倒在地。

  「怎會如此？他們從哪兒拿到這麼多低價貨的？」

  「聽說，聽說是……是從瀟風鋪子拿的貨。」

  掌柜小心翼翼道，生怕楊子商怒極攻心，連他也要遷怒。

  楊子商狠狠一掌拍在門框上，眼睛都瞪圓了，「這怎麼可能？蘇瀟給他們供貨？她有貨不自己降價賣，這麼便宜給這些人？」

  「可說呢。」掌柜的也是花了銀子收買了一個貨郎，才問出消息的，乍聽聞也是不可思議。

  可是現如今遍地開花的雪花膏做不得假，除了蘇瀟，也不會有別人有能力做這樣的事。

  別人即便是真做出來這東西，也不可能這麼低價地拿給別人賣。

  「好啊，好一招釜底抽薪！」楊子商回過味兒來，咬牙切齒道，「這是想直接斷了咱們的財路，這是想要和咱們魚死網破！」

  蘇瀟知道她降價，楊子商這邊也會跟著往下降，就算是降到了最後，也終歸賣不過老字號，乾脆就一起把貨低價銷了出去，趁著現在城中還有這許多人買帳，在平民那邊也能賣上好一陣子。

  這樣一波錢賺下來，也是能夠以量取勝的，同時直接斷絕了這門生意。

  原來這兩樣東西賣得好，賣得貴，是因為稀缺性和獨屬性，一旦泛濫成災，平民百姓都買得起，就距離被富家千金們拋棄不遠了。

  奢侈品之所以稱之為奢侈品，就奢侈在很多人都無法擁有。

  大家都擁有了，那麼即便再好的東西，也不好了。

  楊子商做了這麼多年的脂粉生意，如何能不知道這一點？

  但他卻沒有想到蘇瀟會來這一招，這破釜沉舟的決心，不是人人都有。

  屬實讓他始料未及。

  楊子商原地走了兩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事已至此，再多考慮其他都是枉然，他首先要考慮的就是怎麼把自己那成堆的貨物給銷出去。

  半個月多前，調香師傅弄出了一模一樣的雪花膏成品，楊子商眼紅蘇瀟的生意已經不是一日兩日，好不容易出了東西，便讓人大批量地製作。

  連日來日夜趕製，他如今積壓的貨物加在一起已經有上萬。

  本來是想和蘇瀟打擂台，慢慢賣，壓著價格賣到蘇瀟鋪子關門為止。

  如今，這雪花膏和唇彩顯然是賣不動了，他那上萬瓶的東西，總得找個銷路。

  這上品街的鋪子沒什麼普通百姓會過來，楊子商便是和那些貨郎賣一樣的價格，百姓也不會到這邊來買。

  而下品街那邊的鋪子，他又沒有什麼人脈，如果僱人去慢慢賣的話，怕是這上萬的貨物賣到明年都未必賣得完。

  僱人也是一筆銀錢花銷。

  思來想去，竟然也只有和蘇瀟一樣批量銷出去方為上策。

  只是這雪花膏從研製到出成品，各種原料搭進去的銀子不計其數，如今鋪子裡還沒賣上半個月，根本連成本價都沒有賣出來，讓楊子商如何能夠甘心？

  這還不算，為了打壓蘇瀟，他在出了成品之後，把縣城裡面做雪花膏和唇彩最主要的兩樣原料全都給買斷了。

  他想讓蘇瀟在價格戰上打不過他，只能高價購買別處的原料，這樣鋪子只能關得更快。

  如今卻是反將了自己。

  以後要是不再做這東西，那原料也用不上了，那麼多的原料，轉手倒賣就要賠些銀子進去……

  楊子商只想想這些，就感覺頭都大了。

  在楊子商這邊一團亂麻的當下，瀟風鋪子已經把之前的唇彩和雪花膏盡數下架，換成了幾樣新品。

  其中一樣，便是蘇瀟三天前才和袁相柳做出來的一點紅。

  這一點紅是在口脂的基礎上進行改良，包裝也很有新意，底下是螺旋紋，蓋子打開之後，往上輕輕旋轉兩圈，露出裡面的膏狀物體，用於塗抹嘴唇十分方便輕巧。

  一點紅可做的顏色比唇彩要多，蘇瀟先上了三種顏色，後面還有四種顏色在準備著。

  這東西因為蘇瀟的重生早出世好幾年，便是連最繁華似錦蘇城都還沒有賣的，光是包裝都足夠讓人新奇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