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日已至
2024-06-20 14:35:10
作者: 玉籠煙
謝蘅蕪抱著他,淚水漣漣,迷濛中,仿佛聽到頭頂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蕭言舟的手撫上她脊背,輕柔摩挲著,無聲安撫著她。
此時說些什麼,仿佛都顯得多餘。
其實她並不想哭的,只是心口洶湧的情緒無處發泄,最後只能化作眼淚流出來。
謝蘅蕪心中恨極,又感到強烈的不甘。
連對昌平侯夫婦,她都沒有這般恨意。
侯府利用她不假,但也給了她相應的體面,於謝蘅蕪看來,若將此視作一場交易,便也沒有那般難以釋懷。
可崔太后呢……她此前的十餘載里,根本與崔太后素不相識。
她卻莫名承受了崔太后的惡意,成為了君臣鬥爭的犧牲品。
這些人……何其傲慢。
恐怕崔太后早已將這樁舊事給忘卻了。
她為之傷懷流淚的,在崔太后那裡,或許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謝蘅蕪閉了閉眼,深吸一氣,壓住了洶湧的淚意。
她剛想張口說話,就聽見蕭言舟略顯拙劣的安慰:
「阿蘅莫再傷心,孤一定會殺了她。」
蕭言舟不愧是蕭言舟,安慰起人來也是打打殺殺的。謝蘅蕪抿唇想笑,方才被壓制的淚意卻湧出來,打濕了他身前一片衣料。
蕭言舟抱著她,感受到衣上濕意,略顯無措。
怎麼還哭得更凶了?
他生怕謝蘅蕪這般悶著把自己悶死了,猶豫再三,捧起人的面頰,將她臉託了起來。
謝蘅蕪任他動作,他的面容在水光中搖晃,似落入湖中的月影般虛無空濛。
她恍恍想,崔太后與她尚且無親無故,卻是蕭言舟的生身母親。
誰會想到自己的生身母親對自己竟有這般大的惡意呢?
謝蘅蕪不敢想,尚且年少的蕭言舟在發現自己的母親竟然恨自己時,會是什麼心情。
以及他發現那幾乎奪去他半條性命的蠱毒是自己的母親所下,又是如何心情。
哪怕那時他們的關係早已冰冷,可蕭言舟……又何嘗不是保有一點渺茫的希望呢?否則,也不會放任崔太后在國寺安養,遲遲沒有對她下手。
謝蘅蕪這麼一想,覺得蕭言舟也實在可憐,似乎比她還要再可憐一點,於是淚水滴答,划過面頰,落在他手上。
溫熱的濕意一滴一滴將指尖打濕,蕭言舟看她將自己哭得眼皮微腫,目中是紅的,鼻尖與眼下也都是紅的,心疼不已。
他輕嘆:「錯的又不是阿蘅,怎麼傷心成這樣……」
謝蘅蕪唇瓣動了動,小聲道:「可是陛下,妾身也為您難過……」
她斷斷續續說出這句話,還帶著濃重的哭腔,很難聽清究竟說的是什麼,偏巧蕭言舟就是聽懂了。
這麼多年……人都道他狠毒暴戾,連對自己的母親都毫不留情。
誰又知道,真正毫不留情的,是他的母親。
可所有的這些,蕭言舟都不能說。那蠱毒給他留下了頭疾,日夜疼痛,卻尚且能醫好;崔氏留下的苦痛,卻早已侵蝕入心,難以拔除。
可笑他從前竟然試圖從這些苦痛中尋找她對自己丁點的愛意,當然這些僅存的幻想,也早已破滅了。
如今能懂他的,只有眼前的人。
他垂睫,漆色眼眸中暗色翻湧。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與她,還真是同病相憐。
蕭言舟薄唇輕啟,想要說什麼,但半晌後,只輕輕道:「都已經過去了。」
「孤現在,早已不在乎了。」
不在乎他的所謂母親如何想他,如何對他。
蕭言舟的拇指在她面上蹭過,輕輕抹去淚珠。
「孤有你便夠了。」他垂眼低喃,自言自語般:「阿蘅……你這樣懂我,可就徹底不能離開我了。」
謝蘅蕪對上他的眼,流淌的繾綣情意下,又幾多扭曲偏執,像是終於找到心愛玩具的小孩,死死抓著不願放開。
她怔怔瞧了一會兒,抬手覆住了他搭在面上的手掌,柔聲,
「妾身不會離開陛下,妾身……會一直陪著陛下。」她頓了頓,繼續道,「陛下也……不能離開我。」
兩人凝眸相望,皆在對方眼中看見了相似的病態。
片刻後,兩人皆忽然笑了笑。
竟是在對方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於是不免各自慶幸。
還好當初沒有把她殺了。
還好當初沒有從他身邊溜了。
謝蘅蕪將臉貼在他掌中,靜靜斂眸,婉約似水。
她已止了淚,面上尚余淚痕斑駁,睫羽上還掛著細碎的淚珠。
蕭言舟俯身,輕吻她的眼睛。
似乎,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喜歡她的眼睛。
一度還想剜出來珍藏。
現在覺著,還是在她面上這般鮮活的好。
柔軟微涼的唇瓣貼來,稍稍緩解了哭過後眼睛的脹痛感。
謝蘅蕪半垂著眼,任他親吻。
蕭言舟的動作溫柔又小心,仿佛生怕一點粗魯,就褻瀆了神女。隨後他又低下一些頭,與她額間相抵,垂目輕舔過唇瓣,嘗出一點咸澀。
她的眼淚,味道可真糟糕。
雖然蕭言舟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私心還挺喜歡她哭的樣子……眸子又紅又水,蔓著被蹂躪過似的美感……但他不喜歡她傷心。
若是要流淚……還是因為別的緣由比較好。
他這般想著,便偏過頭,與她鬢角相貼,互相聽著對方平緩的呼吸聲。
蕭言舟默了一會兒,低聲問:「阿蘅想何日見他?」
這個他,當然指的是靖國公。
謝蘅蕪想了想,說道:「還是先不急此事了……來日方長,還是讓陛下先緩一緩吧。」
的確,此事並不能操之過急。
兩人又默下,謝蘅蕪覺得現在的氣氛悶得慌,很是不舒服,便另起話頭道:
「陛下,那頌詞,妾身已經能背下來了。」
她本就聰慧,背下這些冗長的頌詞,並不是難事。
見蕭言舟沒說話,她便在他耳畔,一字一句,緩緩將頌詞念來。
冗長繁瑣的字句,從她口中出來,都變得好聽許多,柔和的,仿佛春風,徐徐拂面。
蕭言舟今日早朝時,還聽大臣奏道,北邊河流於數日前化凍。
他茫茫然,聽著謝蘅蕪依舊在耳畔念叨頌詞,頭一回分外鮮明地感受到。
春日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