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早就輸了

2024-06-20 14:34:57 作者: 玉籠煙

  大約是心神不定的緣故,在第三回下同一棋局時,崔露穠走錯了一步,節節敗退。

  謝蘅蕪指尖捏著棋子,卻也不下,只用棋子圓潤的邊緣噠噠敲著棋盤,黑色棋子襯得她指尖蔥白瑩潤。

  她就這樣不緊不慢敲打著,一下一下,似是叩在崔露穠心上。

  後者眉心微動,良久,長舒一氣道:

  「娘娘好本事,臣女甘拜下風。」

  

  「僥倖罷了,還是崔娘子承讓。」謝蘅蕪笑一笑,著手收拾起棋局,看樣子是不打算繼續了。

  崔露穠也不欲再與她待在一起,想要告退。

  但謝蘅蕪卻在此時道:

  「崔娘子可知,為何自己會輸嗎?」

  此言意味深長,也不知謝蘅蕪問的究竟是什麼。

  崔露穠眸心微動,牽出笑來:「自然是娘娘聰慧,學得快了。」

  謝蘅蕪卻搖一搖頭,抬眼看她:「是崔娘子的心不定。」

  這種玄而又玄的話,崔露穠自然不會放在心裡。她敷衍地扯了扯唇角,笑道:「是嗎?那娘娘又如何心定?」

  「崔娘子一直以來的目標,當真是崔娘子自己想要的嗎?」

  崔露穠沒想到謝蘅蕪會突然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一時愣了愣。她很快回神,面色也凝起:

  「臣女不知道娘娘在說什麼。」

  「崔娘子,此處並無外人,何必與我裝傻呢?」謝蘅蕪一手支頤,笑得無辜,「崔娘子想要皇后之位,可後位……真的是崔娘子想要的嗎?」

  崔露穠皺了皺眉,像是完全不明白謝蘅蕪為何會問這種問題。

  「臣女以為……此事與娘娘無關吧?」

  謝蘅蕪揚眉:「的確無關,可若本宮偏要崔娘子回答呢?」

  「娘娘恕罪,臣女無可奉告。」

  崔露穠聲音微冷,聽起來已是不悅。

  謝蘅蕪卻像渾然未覺似的,起身向她走近,一面說道:「崔娘子身份尊貴,幼時甚至由太傅教授詩書,才藝雙絕,能與翰林學士論道……」

  她偏了偏頭,露出疑惑神色:「崔娘子,真的甘心嗎?」

  崔露穠下意識想避開謝蘅蕪的靠近,可卻被她先一步拉住了手臂,近前的女子將心思完全放在面上,仿佛她是真的為此困惑一般。

  崔露穠為之茫然一瞬時,心裡又莫名生怒。

  仿佛她一直努力掩藏的東西被人大喇喇地放到了明面上了一般。

  「你調查我?」

  崔露穠的聲音徹底沉下,本就輕泠的聲音此時更是寒若霜雪,她也不客氣,沒再用謙稱。

  「本宮總得查一查,教自己的老師夠不夠格吧?」

  謝蘅蕪毫無懼意,言語間依舊溫和:

  「崔娘子讀過的書,定然要比本宮多多了。娘子見過那樣多的事理,莫非……甘心困於一方宮城裡嗎?」

  崔露穠不答,黑曜石般的眼眸沉沉望向她,像是要將她盯出個洞來。

  良久,崔露穠冷笑一聲,甩開了謝蘅蕪的手:「娘娘身為宮妃,說出這種話來不妥吧?」

  「崔娘子又如何知道,本宮就是甘心的呢?」謝蘅蕪也不惱她甩了自己的手,輕輕揉了揉手腕,「只是本宮會用自己的法子出去,那崔娘子呢?」

  崔露穠沉默了一會兒,微微仰起下巴,看向謝蘅蕪的眼神中,淡然又帶著傲意:「臣女不僅是臣女一人那麼簡單,娘娘或許不明白,所謂世家大族,究竟都承擔了些什麼。」

  「本宮是不明白,本宮的母家早已沒落了,不然也不會選了本宮來北姜和親。」謝蘅蕪說起此事相當平靜,仿佛說的是別人的故事,

  「崔娘子背負著崔氏的驕傲,可曾想過,若是崔氏不復存在,崔娘子又該如何自處呢?」

  崔露穠臉色微變:「娘娘是在詛咒我們?」

  「是否是詛咒,崔娘子應當也知道吧?」謝蘅蕪微微一笑,「不然,崔娘子怎會站在這裡,教本宮……下棋呢?」

  崔露穠眸光一閃,下意識咬了咬下唇。

  外人看崔氏依舊壯大,轟轟烈烈,只有身處其間的人才知曉,這個大家族已將到盡頭。

  把持大權的崔太后與崔左丞都已年長,崔鶴雖有戰功,但他無心於此,又是常年在邊關的武將,鮮少回京。其餘的幾個子弟,或是資質平庸,或是紈絝風流,皆不堪大用。

  最有才能的,竟是崔露穠自己。

  可她是女子,靖國公夫人立下戰功赫赫,卻還是因她的女子身至今受到詬病,更別說是崔露穠這樣世家出身的貴女。

  崔左丞無數次嘆息,為何她是女兒身。

  只有入宮……才是保住崔氏的最好選擇。

  思及此,崔露穠又平靜下來,目中似一潭深泉:「娘娘說這麼多,不還是想讓臣女放棄嗎?」

  謝蘅蕪本也沒指望能輕易說動她,對此只牽唇笑了笑:「崔娘子若這樣想,也無妨。」

  崔露穠覺得她的笑刺眼極了:「恐怕要讓娘娘失望了,臣女不會放棄的。」

  「本宮不在乎。」謝蘅蕪面上雲淡風輕,「今日就到這裡吧,本宮也乏了,崔娘子不若回去……好好想想本宮說的話吧。」

  崔露穠亦不想再與她多待,行禮後便要告退。

  巧的是,她剛回神踏出偏殿,就見到了外頭的蕭言舟。

  他看起來已等了一段時間,見到崔露穠出來,他也只投來淡淡一瞥,很快又挪開了視線,仿佛她與拾翠宮內眾多宮人一般尋常。

  崔露穠垂眸,向蕭言舟行了一禮,不曾多言。

  蕭言舟卻忽然叫住了她。

  還不等崔露穠心裡一喜,就聽蕭言舟道:

  「貴妃在做什麼?」

  這語氣理所當然,仿佛真將她崔露穠當作了一個宮人。

  崔露穠心中不悅,面上還恭敬著:「回稟陛下,臣女不知。」

  她刻意咬重了臣女二字,要蕭言舟清楚些她的身份不是什麼使喚的宮人。

  蕭言舟卻根本懶得理會她這點小心思。

  他覺得她礙眼,她一入宮,自己還不能立刻進去見阿蘅了。

  若不是阿蘅不同意,他真想立刻將這礙眼的人趕出宮去。

  「你不知,那還留在這裡做什麼?」

  崔露穠被蕭言舟說得梗了一下,憋屈道:「……是,臣女告退。」

  她起身往外走,卻不自覺放緩了步子。

  等到拐角處時,她回身,向裡頭投去一眼。

  謝蘅蕪大概是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出來迎他。蕭言舟便將人抱在懷裡,低頭輕聲說著什麼。

  他背對著崔露穠的方向,身形將謝蘅蕪擋住,看不清她的神色。

  也不知是謝蘅蕪說了什麼,蕭言舟微微偏過頭去聽,面上似冰雪消融,淌出溫柔笑意。

  崔露穠遠遠瞧著,一時失神,想起那雪夜裡,蕭言舟抱著人於眾人面前行過的場景。

  她……似乎早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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