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你不是他

2024-06-20 14:33:11 作者: 玉籠煙

  入夜掌燈,樂坊也將琴送到了拾翠宮。

  樂坊人稱此琴名為海月清輝,謝蘅蕪垂眸,指尖撫過琴身。

  青白玉軫,紫檀岳尾,琴音清越泠然,果真是有名的琴器。

  說實在的,她也沒想到樂坊會直接將這把名琴送了過來。依照謝蘅蕪的想法,這等前朝流傳下來的好東西,豈不該好好看護起來,哪會輕易拿出來用呢。

  蕭言舟還真是大方。

  她如是想道,示意梨落給賞銀。

  送走樂坊宮人後不久,衡書也回來了,稱蕭言舟大約還有一個時辰再來。

  謝蘅蕪「唔」一聲,視線掃過那把海月清輝:「把它搬去我的寢殿吧,梨落備水,準備沐浴。」

  

  眾人應是,紛紛動作起來。

  謝蘅蕪便悠然坐在正殿望向殿外黑沉的天色。

  距離蕭言舟過來的時間還早,謝蘅蕪慢騰騰沐浴完,梨落拿著幾件衣裳過來。

  一些是看著便舒適柔軟的寬鬆緞衣,一些則是輕薄紗衣,隱隱約約的,最能勾起人的探究心思。

  這些衣裳顯然不是梨落準備的,多半是內監的人耍機靈塞了進來。梨落拿著這些衣服,面色倒還算平靜,只是兩頰飛紅,唇角還有一些隱秘的笑意。

  謝蘅蕪的目光略過紗衣,停在一件月白色緞衣上。

  梨落心領神會,就要將其餘衣裳撤下。

  「等等。」

  謝蘅蕪眯起眼,眸中隱隱帶笑:「……罷了,換那件吧。」

  ……

  片刻後,謝蘅蕪穿好了衣裳,外頭披一件薄衣出了洗室。

  梨落埋首跟在後,臉看起來比一開始更紅了。

  實在不怪她麵皮薄,小主穿那樣的衣裳,實在是太……

  梨落不敢細細回想,勉強正色跟著謝蘅蕪進了寢殿。

  繡金曳彩的衣擺無聲掠過猩紅地毯,她已除去頭上裝飾,只用一根玉簪簡單挽起,墨發上還沾染著自洗室帶出的水汽。

  別是一般意態風流。

  梨落覺得今夜的謝蘅蕪與往常都不一樣。

  可究竟哪裡不同,她亦說不出來。好像除了穿衣不同以外,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謝蘅蕪已在琴前坐下,指尖挑弄幾下琴弦調音。一綹青絲從鬆散雲髻上垂落鬢邊,她抬手將其撥到耳後,指尖順勢輕輕揉了揉耳垂。

  簡單的動作由她做來,無端有一番風情。

  梨落髮怔的功夫,謝蘅蕪已調好了音。她垂眸靜坐了片刻,忽看向梨落。

  「出去看看陛下來了沒有,記得把趙公公請來。」

  梨落眨一眨眼,仿佛剛剛回神一般。她點一點頭,拎著裙子小跑出去。

  剛離開寢殿不久,她便聽後頭傳來了隱隱約約的琴音。

  琴聲要比箏小上許多,也就現在夜裡安靜,琴音才能傳出來。

  謝蘅蕪等她出去了才開始彈琴,其意不言而喻。

  梨落沒再往外走,立在了寢殿外不遠處。等會兒蕭言舟若是來了,這距離她出聲正好能提醒。

  柔和的琴音逐漸錚然高亢,似有冷然殺意。

  梨落聽得入神時,餘光瞥見一小片玄色衣角。

  眾所周知,這裡只有一人可能穿玄色。

  她連忙跪地請安,話剛要說出口,聽得頭頂傳來一聲「噓」。

  蕭言舟的聲音輕而啞:「別出聲。」

  梨落心領神會,忙不迭點了頭,站起身悄悄退遠。

  玄黒身影自面前掠過,帶進一陣外頭的寒氣。梨落安分低著頭,估摸著蕭言舟該進去了,才大著膽子抬頭。

  一小片影子掠過拐角,消失不見。

  她蹙眉。

  趙公公呢?

  想到謝蘅蕪的吩咐,梨落猶豫一番,還是出去尋趙全了。

  —

  琴曲正到高亢之處,一連串顫音搖落,似疆場兵戈僵持,風沙吹過。謝蘅蕪一心投入其中,不曾注意到殿中已然多了一人。

  曲藝方面她涉獵頗多,如今所奏的,正是北姜最有名的一曲。

  大約終了時,謝蘅蕪分了心神,發覺蕭言舟已在殿中。

  不曾聽到梨落聲音,大概是蕭言舟制止的。

  謝蘅蕪分神想著,皓腕一轉,戛然收音。

  「參見陛下。」

  她起身斂裙,向蕭言舟福身。

  「不必多禮。」

  蕭言舟的聲音聽起來除了啞了許多,倒是一如既往淡淡的。

  謝蘅蕪抬眸,唇邊漾著笑,就要去挽他手臂:「陛下是何時來的,怎麼不讓人通傳?」

  「琴曲正好,打斷了豈不可惜。」蕭言舟說著,不動聲色側身,正好避過了謝蘅蕪的動作。

  謝蘅蕪目中一閃,旋即恢復如常。

  他躲,她自會追上。

  謝蘅蕪抬手,就勢攀住了他的手臂,明顯感到掌下手臂僵了僵。

  她只作不知,拉著他的手臂,目光在他腰間遛過一圈,隨後不滿道:「陛下怎麼沒戴妾身送的香囊。」

  「孤戴不戴,還要與你說明嗎?」

  這句話一如往常蕭言舟的倨傲,謝蘅蕪只皺了皺眉,輕聲道:「陛下不戴還要與妾身討……」

  「孤幾時向你討了,莫非不是你自願嗎?」

  他說著,漆黑狹眸微眯,威脅意味十足。

  謝蘅蕪噤聲,只是面上滿是不服。

  蕭言舟也懶得與她在這點小事上掰扯,就要把她黏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拿開:「你新學的曲子,便是方才的嗎?」

  謝蘅蕪一笑:「非也,新曲自然要等陛下來了再奏。」

  蕭言舟的目光落在她身後琴上,暗示意味明顯:「孤已經在了。」

  謝蘅蕪不情不願收手:「陛下,這麼多日不見妾身,就不想妾身嗎?」

  「孤不是讓人送了東西來嗎?」

  「那如何相同?」謝蘅蕪揚起眉毛,似嗔似怪道,「陛下便是陛下,哪是物件能替代的。」

  蕭言舟勾了勾唇,半是愉悅半是譏諷道:「看不出來你如此掛念孤。」

  「妾身是否掛念陛下,陛下還不懂嗎?」謝蘅蕪朱唇逐笑,輕聲曖昧,素手在不知何時勾住了他腰間玉帶。

  指尖觸到他腰腹,蕭言舟不自覺繃緊。

  謝蘅蕪惋惜,嬌嗔似的道:「妾身要是不掛念陛下,何苦巴巴地繡了香囊送來。倒是陛下哄著妾身繡完,自個兒卻不戴,好生沒趣。」

  腕上一緊,謝蘅蕪作亂的手不出意外地被蕭言舟捉住了。

  她如今已對被鉗制住手十分習慣,甚至還有閒心向他笑笑。

  「阿蘅越來越口不擇言了。」

  蕭言舟聲音低沉,因風寒而帶上的沙啞平添一分危險。

  謝蘅蕪蹙眉,埋怨道:「陛下弄疼妾身了,要是妾身的手受傷了,還如何為陛下彈琴啊?」

  美人柔聲,三分抱怨三分嬌意。本是極尋常的話語,但鬆散雲鬢與輕薄紗衣在前,無端為此言添了許多令人浮想聯翩的意味。

  蕭言舟不自覺看向她手。

  指若削蔥根,用在她身上倒是恰如其分。白皙的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骨節清秀分明,瑩潤似玉。

  看得出來保養極好,柔嫩無比。

  這是一雙極其適合奏曲的手,也是一雙極其適合為他按摩的手。

  因被蕭言舟掐著的緣故,手腕處的皮膚上微微泛出紅色,多了些被蹂躪過的病感。

  他心知自己並未用力,但還是鬆開了她,冷嗤一聲:「嬌氣。」

  謝蘅蕪也不在意,一面揉著自己手腕,一面道:「小廚房煨的湯快好了,妾身去給陛下取來。」

  「湯?」

  蕭言舟漆眸中流露出疑惑。

  謝蘅蕪偏了偏頭,像是小獸嗅聞到什麼特殊氣息一般:「是啊,趙公公不是說陛下風寒嗎?夜裡寒涼,妾身吩咐他們煲了湯煨上,現在也該好了。」

  「陛下且等等,妾身這便去取。」

  她不等蕭言舟有何反應便回身往外走去,輕薄衣擺揚起,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似蝶翼翩躚。

  蕭言舟薄唇輕抿,到底沒有攔她。

  謝蘅蕪動作很快,不多時便端著托盤迴來,托盤中的瓷碗裝了個八分滿,乳白色的熱汽逸散在空中,一看便是剛盛出來的。

  蕭言舟已在一旁坐榻上坐下了,謝蘅蕪便將湯放在他跟前桌案上,用瓷勺舀了一羹,輕吹幾口後頗為殷勤地遞到蕭言舟面前。

  「陛下快嘗嘗。」

  她眸中清亮,似撒了一把銀河般,盯著人時很難讓人拒絕。

  蕭言舟也只是沉默了一會兒,便張口含住。

  湯的滋味還不錯,入口鮮美。蕭言舟沒有拒絕,由著謝蘅蕪餵過兩三口。

  她還要再喂,蕭言舟卻直起了身子躲開,淡聲道:「孤不餓了。」

  謝蘅蕪頗為遺憾地放下瓷碗。

  看著眼前事與最初的所謂「彈琴」越發偏離,蕭言舟指尖輕點著桌案:「你說的琴曲,究竟何時可奏?」

  謝蘅蕪撩他一眼,眸光流轉:「自然是隨時可以,只是需要……陛下的配合。」

  蕭言舟心裡驀地騰起不祥預感。

  謝蘅蕪的手搭上肩,那件半披不披的薄衣便飄然落地。

  白色紗衣像是為她籠了層月光似的朦朧,又將曼妙曲線凸顯;一根絲帶束著一把纖腰,看起來顫顫巍巍的,像隨時都會鬆開。

  這真是相當香艷的場景。

  「陛下,妾身好看嗎?」

  昏昏燭火下,她含笑靜立,烏髮雪膚,美得仿佛精怪。

  蕭言舟眸色暗下,半晌後啞聲:「孤的阿蘅,自然是極美的。」

  謝蘅蕪笑意更深,蓮步輕移到他身側,手臂環住他脖頸,半邊身子都倚靠了上去。

  柔軟觸感壓在手臂上,實在難以忽視。

  蕭言舟繃著身子,若細細看起來,還像是在躲避著她靠近。

  謝蘅蕪的手不知不覺間順著脖頸上移,捧住他面頰。

  掌心觸感溫熱平滑,並無異常。

  兩人距離如此近,要發生什麼不言而喻。

  她半垂鴉睫,唇上水色瑩瑩,一點一點向他靠近。

  蕭言舟也低下眼瞼,只一手在謝蘅蕪身後微抬起,對準了她的後頸。

  兩人唇瓣距離不足一寸,謝蘅蕪卻忽而側過臉,傾身抱住他。

  因這一動作,她的唇正對在他耳邊。

  四下無聲中,她吐氣如蘭:

  「你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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