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在意
2024-06-20 14:33:12
作者: 玉籠煙
燭火無風搖晃,猛然一偏,險些滅去。
曖昧氣氛隨謝蘅蕪的那一句「你不是他」蕩然無存。
「蕭言舟」一手已暗暗蓄勢,面上淡然問道:「你在懷疑孤?」
這語氣與蕭言舟全然相同,謝蘅蕪卻直起身,乾脆利落地遠離了他,還後退了好幾步。
「陛下不會躲開我,卻也不會讓我餵他。」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但蕭言舟喜歡她身上的氣味,每次見她都讓她靠近,萬不會像今日這般,一進來還與自己拉開好幾步的距離。
且他一貫謹慎,若是真正的蕭言舟在此,大概會先讓她嘗一口試毒。
她眸中風情褪去,只餘下淡淡的譏嘲:「你很像他,但到底不是他。不過嗎……騙騙不那麼親近的人倒是夠了,比如壽安宮那位,再比如那些大臣。」
「趙公公是陛下身邊的老人,他不可能瞧不出來你有問題。他非但裝作不知,前幾日加之今日都還替你掩飾,讓我不見你,所以……」
謝蘅蕪看著那張與蕭言舟一模一樣的臉越發陰沉,便想自己大多都說中了:「……所以,趙公公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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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不得已的事必須離宮,讓你們留下替他掩護,是不是?」
「他去哪了?」
眼瞧著這不為人知的事被她說了個七七八八,「蕭言舟」自然不會放任她再猜下去。
謝蘅蕪站在那兒,只覺耳畔略過一縷風,吹起鬢邊碎發。
刺眼寒芒閃爍,她不由眯了眯眼。
再回神,頸前已被抵上冰涼鋒利的刀刃。
「蕭言舟」的面容近在目前,快得讓人看不清動作。
他低聲:「你有些多話了。」
鋒利刀刃只需再抵進幾寸,就能取走她的性命。
如此危急情況在前,謝蘅蕪倒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還悠閒地將被吹亂的碎發捋順。
「哎呀,我就是胡說幾句,還真說中了嗎。」
她幽幽說道,唇邊還帶著挑釁的笑。
都這種時候的,她還有閒心玩笑,「蕭言舟」感覺自己的額角跳了跳。
「你的命現在在我手裡。」
既然被戳破,「蕭言舟」索性也不再偽裝,用起了本音說話,亦不在乎稱呼。
與蕭言舟低沉的聲音不同,「蕭言舟」的聲音清冽如泉,此時夾帶著淡淡殺意,似是風雪中有少年的劍芒破空。
他說著,將刀刃威脅似的推進了幾分,頸上的壓迫感更甚,痛意也絲絲縷縷傳來。
謝蘅蕪輕嘶一聲:「你還真是與陛下一般,分毫不懂憐香惜玉。」
「不過嗎……你不能殺我,是不是?」
頂著「蕭言舟」黑沉的目光,她覺得心情甚好:「要是你敢殺我,何必聽我廢話這麼久。」
儘管這個「蕭言舟」在她眼裡漏洞百出,但這張臉卻是一模一樣。
能看蕭言舟的臉露出這種吃癟的表情,謝蘅蕪當真愉悅極了。
「蕭言舟」感覺自己的額角連著眼角一起猛抽了抽。
「你還沒有回答我呢。」謝蘅蕪仿佛一點都不在意脖子上橫著的利刃,不管不顧地往前傾身,「蕭言舟」下意識收力。
便見謝蘅蕪面上笑意更深,狡黠得像得逞的狐狸。
被她詐到了。
「蕭言舟」心情不妙,他的確不能殺她。
「你果然殺不了我。」謝蘅蕪的手摸了摸脖頸,只與刀刃有幾寸距離,她頗為遺憾道,「若是換了陛下,他肯定不會躲開。」
「所以……陛下到底去哪了?」
謝蘅蕪說著話,身子愈發向前,脖子已在刀上壓出了一條細細的血痕。「蕭言舟」被迫又將手中刀退開些許,面色十分不虞。
明明被刀架脖子的是她,為何感覺反而受脅迫的是他?
「蕭言舟」總算明白,為何趙全在他來前千叮嚀萬囑咐要小心應對。
能得他那位主子歡心的,果然也不是什麼平常人。
「我不能告訴你。」他語氣冷硬,一板一眼道,「不僅不能告訴你,今夜之事,你最好也能忘記。」
「我的確不能殺你,但如果你敢泄露半字,哪怕陛下不許,我也會動手。」
「蕭言舟」的目光凌厲起來,長眉壓目,欲顯深邃,眼神仿若刀子一般。
這種滿含殺意的眼神亦與蕭言舟不同。
蕭言舟的眼神里始終帶著股漠然輕視,病態般的平靜,帶來的殺意越明顯便越是陰冷,仿佛被毒蛇一圈一圈纏繞。
他看輕一切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己的。
至於眼前人嗎……雖然也冷,卻是與蕭言舟截然不同。
他一定有自己看重之物。
謝蘅蕪在昌平侯府長到十七歲,察言觀色數年,若這都分不清楚,她也枉費了過去付出的那些辛苦。
許是因為想到了昌平侯,謝蘅蕪面上的笑意終於淡下了一些,語氣疏離不少:「這你大可放心,泄露此事於我沒有好處。」
「蕭言舟」看出來謝蘅蕪是個聰明人,卻還是不放心:「空口無憑,你拿什麼許諾?」
謝蘅蕪抬眉:「不如你找個啞藥把我毒了,等陛下回來再給我解藥?」
「蕭言舟」的臉又黑了黑,謝蘅蕪分神想這易容之物做得還真是精巧,不僅看上去與真人無異,摸上去也毫無破綻。
「這是怎麼了!」
一聲夾帶著驚恐與慌亂的聲音傳來,殿中二人紛紛側目望來,都忘了中間還橫著把刀。
於是謝蘅蕪脖子上的血痕又延長了一道。
趙全親眼瞧著,差點背過氣去。
他被梨落找來時,聽到殿裡安靜無比,便預感到了不妙。
想到「蕭言舟」有可能為了敷衍直接打暈謝蘅蕪,為了不讓梨落瞧見,趙全有意將她支走了。
他以為這是最壞的場面,沒想到還有更糟糕的。
看到「蕭言舟」橫刀在謝蘅蕪之前,趙全恨不能是在做夢。
一句驚呼下意識脫口而出,看到謝蘅蕪脖上又添血痕,趙全險些翻了個白眼昏迷過去。
儘管已經猜到了什麼,但謹慎起見,趙全還是磕磕巴巴說道:「陛……陛下,您這是做什麼?謝美人犯了什麼錯,都無需您自己動手啊?」
「蕭言舟」冷眼冷聲:「她已經知道了。」
謝蘅蕪向趙全一笑。
趙全一梗,臉色憋得相當難看。
……
在趙全幾番勸說後,謝蘅蕪與「蕭言舟」總算分開,各自選了坐榻,相隔甚遠。
謝蘅蕪重新披上了外袍,捧著先前沒喝完的湯喝著,看起來甚是怡然自得。
「蕭言舟」則面色不佳,與趙全大眼瞪小眼。
至於所謂毒啞她的事情,趙全當然不會答應。他不敢想如果真的這麼做,等蕭言舟回來自己還能剩幾層皮。
謝蘅蕪慢吞吞喝完了湯,趙全那邊依然一片安靜。
「趙公公,你們商量得如何了?」
謝蘅蕪柔聲望來,笑容和善。
趙全苦哈哈:「美人,不是奴不願意,只是此事當真不能告訴美人。」
趙全都這樣說了,謝蘅蕪從善如流換了話頭:「那麼……趙公公可否知道,陛下何時能回來呢?」
「這……」趙全猶豫了一會兒,想說出陛下何時回來應當無妨,便道,「此事奴也說不準,但除夕前,陛下一定能回來了。」
除夕……
謝蘅蕪在心底盤算,距離除夕,還有十日不到的時間。
「唔,」她看向「蕭言舟」,「那麼這位……該如何稱呼?」
「蕭言舟」睨她一眼:「你無需知道。」
謝蘅蕪笑眯眯:「你也是羽林衛的人嗎?」
「蕭言舟」冷聲:「是與不是,與你有何關係?」
謝蘅蕪遺憾一嘆,沒能詐出來,真是變聰明了。
趙全聽他們一來一回,不由抹了把額頭。
「那個……美人,他的身份不宜說,美人還是不知道為好。」趙全再次出面充當和事佬,「在……回來之前,他都是陛下。」
謝蘅蕪收回視線,向趙全一笑,善解人意道:「那是自然,只要我還活著,陛下便是陛下,趙公公放心。」
「蕭言舟」聞言,臉色更臭了,低嗤一聲:「哼,禍水。」
謝蘅蕪揚眉,眼尾吊起,笑道:「我若是禍水,那陛下又算什麼?看不出來你竟是這樣想陛下的,真是他識人不清。」
趙全深知偽裝「蕭言舟」的本人是個人狠話不多的角色,蕭言舟也是看重了他寡言又冷漠,才選他來扮演自己。
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對上謝美人這張嘴,什麼結果可想而知。
「蕭言舟」一噎,身邊的拳頭捏得死緊。
趙全膽戰心驚瞧著,眉頭跳了好幾下,一會兒向謝蘅蕪道:「他不太會說話,美人何苦與他置氣。」一會兒又與「蕭言舟」說:「你便少說兩句,平白讓人看笑話。」
趙全拉偏架的意味明顯,謝蘅蕪露出勝利的微笑,氣得「蕭言舟」別過眼,不看她了。
她心底舒暢極了,儘管知道眼前人並非蕭言舟,但只要是這張臉,能讓他受氣,她就有一種報復的快感。
趙全見兩人不再嗆聲,長舒一氣,心裡納悶。
平素也不見謝美人在陛下跟前如此伶牙俐齒啊,今兒是怎麼了?
……
既然該說的都已經說完,「蕭言舟」也該走了。
保險起見,謝蘅蕪讓他停留一個半時辰後再走。她吩咐梨落去將偏殿收拾出來,那裡平日裡就有人打掃,收拾一下不難,很快「蕭言舟」便過去了。
趙全沒有跟上,而是留在了寢殿內。
「美人還有話,一併問了吧。」
他垂眼,姿態恭順。謝蘅蕪原先還背對著他,聞言轉過身來。
「我問,你便會答嗎?」
趙全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只要奴知道,必定知無不言。」
謝蘅蕪唇角勾了勾,輕聲:「他為何不告訴我?」
趙全頓了頓,答道:「奴不敢妄測聖意。但美人既然問起,奴斗膽一言。」
「陛下許是擔心美人掛念,且此事所知者甚少,美人若是不知道,尚能掩人耳目。」
謝蘅蕪抿唇,忽然想起上一次見他時,他望向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
所以他也曾猶豫。
謝蘅蕪說不上自己的心情如何,心口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知道了,你出去吧。」
趙全應一聲,腳步輕輕退下。
梨落再進來時,寢殿中只有一盞燈燭還亮著。
謝蘅蕪不知何時換了身上的紗衣,穿著雪白的寢衣坐在榻邊,仿若一縷幽魂,梨落乍見時還被嚇了一跳。
卻見謝蘅蕪面無表情,眸中像一片荒蕪,頗是失魂落魄的模樣。
梨落緊著喚過好幾聲,謝蘅蕪才回神,只說無事讓她退下。
梨落憂心忡忡:陛下與小主該不是吵架了吧?
但再擔憂,見謝蘅蕪如此,她也不會多問。
瞧著梨落的身影消失在了珠簾後,謝蘅蕪輕嘆一氣,手捂上心口,感受著掌下心跳的微微震動。
她不明白……
不明白為何在知道眼前的蕭言舟是假的時,她會感到慶幸。
她慶幸什麼?
慶幸冷落她的,故意躲開她的,並非是蕭言舟。
可那樣,明明才應該是她想要的結果才對。
謝蘅蕪垂目,不自覺攥緊了掌心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