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朕德行有虧
2024-06-19 17:00:23
作者: 救救小羊
「淑貴妃溫雍德茂,有徽柔之質,應正母儀於萬國。」
短暫的靜默,魏璇周身那股冷冽的氣息驟然令所有人心中一肅。
未等其下的大臣出言反駁,魏璇便先一步開口:「所謂紅顏禍水,實屬無稽之談。」
「朕自身為質子之時,便仰慕淑貴妃已久,」他語氣沉穩,言語卻無比離經叛道:「先皇逝世後,淑貴妃恪守本分,守孝追悼,是朕不顧綱常,糾纏強娶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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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擁擠不堪的御道頓時鴉雀無聲,寒風呼嘯而過,裹挾春寒料峭。
「朕德行有虧,不可饒恕,自罰受鞭刑於太廟,已向列祖列宗請罪,」魏璇的話語斬釘截鐵,沉甸甸落在每個人心上:「即日起昭告天下,籌備封后事宜,若眾愛卿仍有異議,朝堂上再奏。」
龍輦徐徐而行,面前身穿朝服的大臣皆退散兩側,叩首避讓。
丹陛左右鐘鼓司設樂,兩側禁軍握刀布列,天子儀駕威嚴,從中穿行而過。
漫長的沉默,宣告著絕無轉圜的落幕。
良久,御道上已再無人影,周旖錦眸中含淚,久久未能回過神來。
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愛惜自己的君威,甚至明明犯了錯,也要推諉於人,只為在丹青史籍中留下自己輝煌的一筆。
她此番入宮,早已做好了被世人謾罵的準備,卻沒預料到,魏璇竟會在眾大臣面前將過錯攬於自己一身,甚至不惜自罰,他口中信誓旦旦的對她的保護,沒有半句虛言。
「恕奴婢直言,」身邊的柳綠壓低聲音,在周旖錦耳邊道:「打娘娘入宮時,先帝薄情多疑的作為,奴婢一樣樣都看在眼裡。」
柳綠眼眶微紅,感嘆道:「可如今不一樣,皇上對娘娘是真的情深義重。」
周旖錦腳步虛浮,向不遠處轎輦走去,心中不由得浮現出幾分悵惘。
半晌,周旖錦輕聲道:「他是不一樣。」
遠遠的,隱約可見鳳棲宮朱紅的大門,突然身後傳來一陣嘈雜的動響,伴隨著女子短促的驚呼迴蕩在寂靜的宮中。
周旖錦偏頭向聲音的來源望去,立刻有太監上前稟報:「皇上下令,將沈太妃打入冷宮,儲秀宮那畔正鬧著呢。」
「沈太妃?」周旖錦的腦海中猛然浮現出那熟悉的面容,眸色一暗,吩咐道:「去儲秀宮。」
昔日門庭若市的儲秀宮,不過幾月的功夫,已是荒草叢生,人影了寥寥。
沈秋瑤的手腳被人綁住,拉扯中衣衫破爛不堪。她被強壓著跪在地上,臉上布滿淚痕,猩紅的雙目揚起,如地獄裡受著刑罰煎熬的惡鬼。
「本宮是先帝遺妃,四皇子生母,你們憑什麼動本宮!」沈秋瑤狼狽掙扎著,聲嘶力竭喊道。
站在她面前的太監是養心殿裡的紅人,手段狠厲,絲毫沒給她辯駁的機會。
「太妃娘娘謀害昭明先皇后、指示四皇子弒兄奪權,罪證確鑿。」
太監的聲音尖銳,信手一揮,正要將她拖下去,門邊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周旖錦一身華服,逆著晨光邁過門檻,她神情冰冷,明艷的容顏與三年前剛入宮時幾乎沒什麼兩樣,沈秋瑤怔目看著,一時連驚慌失措的哭嚎聲都憋在了嗓子裡。
但不過轉瞬間,她恍然大悟,為何先帝已過世數月,卻在此時忽然對她動手。
沈秋瑤的腦海中不由自地浮現出幾日前的畫面,被鳳棲宮趕出來的嵐夕帶著重金求見,請她派些人手在宮中散播淑貴妃的流言一事。
她本就恨透了周旖錦這副假清高的做作姿態,誰承想這麼短的時間,打入冷宮的詔書便傳入了儲秀宮。
難道周旖錦與新帝,並非從前表面上那般勢同水火,反而真如那嵐夕所言……
「淑貴妃,你不得好死!」沈秋瑤呲目欲裂,大叫道。
前方的太監臉色一沉:「皇上有令,沈太妃若抗旨不從,便就地杖斃。」
這話宛如抱薪救火,令沈秋瑤再也壓不住心底的怒氣,直勾勾盯著周旖錦,罵道:「周旖錦,你竟是如此水性楊花,罔顧……」
兩旁立刻有人上前,用棉布堵住了她的嘴,沈秋瑤口中發出嗚嗚的叫喚,顯然不服。
周旖錦緩緩走到沈秋瑤面前,眉梢微微上挑,平和的語氣落在殿內:「你壞事做盡,這就是你應得的報應。」
沈秋瑤仍掙扎不止,周旖錦一個眼神示意,那太監立刻吩咐人將行刑的重杖搬了上來。
「你害死桃紅那日,早該想到今天。」
看著沈秋瑤的身體隨重棍落下而滲出血液,周旖錦唇角揚起笑來,深邃的眼眸中沒有一絲光,卻能看見慈悲與狠戾徐徐交織。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而沈秋瑤的身體已然沒有了掙扎的力氣,鮮紅的血液順著她木然的身體緩緩滴落,斷斷續續淌到地面上,「啪嗒」的響聲落在周旖錦耳中,像是美妙的頌歌。
即便換不回桃紅的命,她若泉下有知,或許能夠安息。
周旖錦鼻尖驟然發酸,轉回身踏出儲秀宮,明亮的日光鋪撒在她寬大逶迤的裙擺,璀璨奪目。
儲秀宮這一番殺雞儆猴著實有效,後宮中人見了周旖錦,雖極驚詫,卻皆叩首退讓,無一人敢置喙。
而尚書府中,亦鬧得人仰馬翻。
薛尚書見了章侍郎一鬧,今得知立後的消息,惴惴不安上朝,卻三番四次被魏璇提點。
他坐到如今位子,何嘗不知聖上的意思,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冷汗反覆濕透了後背。
「父親,你回來了!」
薛尚書的腳方落地,一打眼便看見滿臉喜悅,站在門邊等消息的薛想容。
「我怎麼養了你這個孽障!」薛尚書怒髮衝冠,一個巴掌便扇了上去,周圍的小廝僕從驚得連連退散。
薛想容長這麼大,從未見過父親此等模樣,腳像灌了鉛似的傻站了許久,腦中仍被那巴掌震得嗡嗡作響。
「父親……」她心中猛地一沉,知道事情許是出了變故,魂不守舍地跟著薛尚書的腳步走進室內。
薛尚書為官數十年,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卻著實沒想到竟被這不肖女兒折騰的狼狽不堪,破口大罵了半個時辰,薛想容的臉色已慘白如紙。
「如今皇上這般態度,我若不處置你,恐怕後患無窮!」薛尚書嘆息一聲,語氣果斷道:「我已差人選最近的吉日,將你嫁給那章侍郎,以此平息聖上怒火。」
「怎麼可以!」薛想容大驚,跳腳道:「那章侍郎地位卑賤,如今又被停了官職,怎能與我相配?」
「我這是在救你的命!」
薛尚書大喝一聲,看著眼前這不爭氣的女兒,一甩衣袖,奪門而出。
「女兒若是嫁給他,這一生便毀了!」薛想容跟在薛尚書身後追了幾步,他卻毫無回應,眼看著薛尚書的背影消失在遠處,薛想容渾身一軟,倚在門框邊嗚咽不止。
「小姐,這兒風大,咱們回房去吧?」侍女走上前,輕聲安慰道。
薛想容雙目赤紅,用力將她推倒在地上:「滾開!」
說罷,她舉著衣袖掩面,獨自一人往閨房跑去,方才薛尚書大怒的情形不知多少人看見,她堂堂尚書嫡女,如今要下嫁給一個身無長物、無才無貌之人,成為滿府嘲笑的話柄。
薛想容悔恨的淚水順著面頰滑過,下一刻,她心中不禁升起強烈的憎恨。
如果父親不是那麼迂腐,將權位看得比女兒的命運還重要,若她能早一步走進魏璇的視野,奪取他的愛和皇后的尊位,如今豈能淪落這人嫌狗憎的境地?
為什麼周旖錦能那樣好命,她一輩子無法企及的地位和榮華,周旖錦憑什麼生來輕而易舉便能得到?
薛想容闔上房門,淚水終於決堤而出。
不知過了多久,她臉上眼淚幾乎乾涸,而那乾裂的唇瓣忽然又升起異樣的笑意來,不由自主回想起魏璇冠禮時的場景,他看著周旖錦與林騫交談時眼底複雜涌動的情緒。
她如今的悲哀既全然來自於周旖錦,她定不會讓她如此好過。
既是憑著狐媚子的手段讓皇上傾心,她便偏要解開周旖錦那副虛偽面孔,叫皇上看看她真正的模樣。
薛想容暗暗攥住了拳。
一轉眼的功夫,已過去半月,瀲灩春光已完全盛開,四處是綠波清道,風和景明。
周旖錦斜欹倚著靠枕,眉頭微蹙,手持一本微微泛黃的兵書,門外傳來的聲音驟然將她的思緒從那金戈鐵馬中拉脫而出。
「給周小姐請安。」
柳綠將門拉開,門外跪著的正是司制房統管繡娘的嬤嬤。
如今雖未行皇后的冊封大典,可周旖錦的身份已不便再提,宮中一夜之間噤聲,仿佛曾經聞名遐邇的「淑貴妃」已成了過往雲煙。
嬤嬤手中托盤裡,整齊擺放著顏色各異的名貴布料,雲錦花緞兼而有之。
「前些天趕製鳳袍量體裁衣,皇上吩咐司制房替周小姐新繡幾件衣裳,這些都是宮裡新進的最好的料子。」
嬤嬤臉上堆著討寵的笑意,半晌,聽見周旖錦悶悶地點了點頭:「退下吧。」
「是。」嬤嬤腳步利落跨出門檻,餘光在周旖錦身上一掃而過。
她心中不由得感慨自己的明智,能做到這位子上,果真是惹不起的人物。
前些日子那薛想容求上門來,她雖說見錢眼開,可卻極留心眼地抹除了一切痕跡,乃至於那線索到嵐夕身上便悄然斷了,她得了筆夠自己後半輩子衣食無憂的財富,依然瀟灑自在。
更可笑的是,那薛想容好容易保全性命,卻毫無長進,愈發走火入魔。
她此次得的錢財,可是上回的數倍不止。不過悄悄帶個人入宮罷了,此等一本萬利的買賣,真真是上天賜福。
司制房那群人散了後,周旖錦並未再持起那兵書,目光透過窗欞,怔怔望著遠處灰濛濛的天際。
「這衣裳金絲縷得甚妙,」見周旖錦臉色不佳,柳綠走上前問道:「小姐可要試試?」
周旖錦沉默地垂下眼,片刻後搖了搖頭:「我一想到皇上此刻在太廟受刑,心裡就疼的很。」
「皇上對小姐情深,這也是為了平息民憤的不得已之舉。」柳綠低低嘆了口氣,寬慰她道:「不過往後的日子,定然是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