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罪惡的烙印
2024-06-19 16:59:30
作者: 救救小羊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周旖錦的神色異常平靜,仿佛隔岸觀火,問道:「皇上還是質子之時便對本宮有意,你真當瞧不出來?」
她嘆了口氣,繼而道:「如今他是皇帝,哪怕本宮不願,又能如何呢?」
「可是娘娘這般委屈,奴婢看著心疼。」柳綠嘆惋不已。
周旖錦靜默了一會兒,又抿了口茶,小聲道:「皇上平日裡乖順,又姿色尚可,本宮也算不上十分委屈。」
此言一出,柳綠驚訝張開的嘴幾乎合不攏,聲音顫抖著:「這、這——」
不僅是周旖錦如此大膽妄議天子帶來的衝擊,她那無可奈何又平靜坦然的神色,驟然令她想起過往的種種,在皇上還是質子時,娘娘似乎便對他格外的關照……
混亂的思緒交雜,柳綠一時啞口無言,倒是周旖錦先開了口,緩聲勸她:「莫要為本宮擔心,這些日子,也別同皇上起衝突。」
她口中的「這些日子」,立刻令柳綠回憶起抽屜里那一大疊早準備好的地契通牒,試探問道:「娘娘的意思,咱們過陣子,還是要出宮?」
周旖錦點了點頭:「若一切順利。」
有了這句話,柳綠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勉強放了下來,她懷揣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處說起,只能言道:「娘娘,昨夜派人去尋頌寧公主和掌印,終於有消息了。」
她心裡牽掛著蘇新柔,問道:「頌寧公主在外邊逃了這些日子,實屬不易,娘娘可要將她接回來?」
周旖錦沉思了片刻,搖了搖頭:「不必了,給她一筆銀子安家便是。」
魏璇平日裡雖還算收斂,可那性子裡帶著偏執,難說哪日便點著了火,蘇新柔住在宮裡縱能享受榮華富貴,可若她不順他的意,保不齊將蘇新柔當成威脅的籌碼,不如給足了銀錢,讓她遠離紛爭,過安靜日子。
早朝持續了很久,齊國如今國力衰微,兩國合併,國號便遵從了魏璇出生之地,依舊名「玥」,國都卻遷至了齊國。
另外,改年號為長治,另安排了官員品級,生者死者一應冊封,頒布新政,大赦天下,萬民朝拜敬頌。
無論對玥國還是齊國而言,魏璇都是最年輕的一任皇帝,渾身幾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短短數日便將繁雜的國事處理得有條不紊。
或許是新皇的格外開恩,周家仍鼎立於朝廷之中,甚至周丞相的左丞之位依舊沿襲,霎時間,周家如日中天,招引無數附庸者,唯獨一處奇怪,那便是對新皇有養育之恩的淑貴妃,遲遲未賜封號,各色議論層出不窮,卻誰也不知道答案。
欽天監算了日子,將魏景的葬禮定於五日之後,趕製的龍袍也是在這一日送到了魏璇手中。
周旖錦身為曾經的六宮之首,身穿純白素衣,率領前朝妃嬪替魏景送葬。
胡懷瀠和鄭晚洇並肩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而沈妃則臉色青灰,雖也在前方,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三皇子病弱,四皇子又被俘,葬禮一事只能由魏璇親領,與她並肩站在最前方,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簾幕,隔開了他們周身的世界。
靈堂內,滿室皆是純白的帷幔,各妃嬪和皇室眾人依順序燒香磕頭,四處都是哀戚的哭聲,綿長蔓延,可那哭聲中幾分真情,誰也不能得知。
封棺的一剎那,周旖錦的目光終於在魏景臉上停駐。他才不過四十的年紀,歲月的痕跡並不顯,那為她擋下的箭傷已被處理過,有著衣料的遮擋,全然不見蹤影。
他臉上的神色依舊是平靜安寧的,不做任何表情時,反而看出樣貌堂堂,眉心微微有幾分溝壑,除了斑白的發,同她初見他時,並無太多變化。
那日在養心殿中,他中箭即亡,一代君主,登基不過短短几年,甚至連遺言都不曾留下,便轟然離世。
哪怕他什麼都未說,她心中也隱隱感覺著,替她擋箭的那一刻,魏景也曾真心實意地對她有了一絲情,渴望她的原諒,哪怕這已無濟於事。
周旖錦抿著唇,眼看著那棺材的縫隙漸小,最後一點光亮也消失不見,沉默地移開了眼神。
哀哭聲頓起,幾乎像是約定好一般,各妃嬪的眼淚如珠串般往下掉,周旖錦斜睨了一眼,從前還真未發覺這些人有如此天賦。
目光收回的瞬間,餘光卻看見身邊魏璇的眼神,毫不收斂地望過來,目光如炬,凝視著她,似乎想從她臉上尋到同樣悲傷的痕跡。
那眼神像是警戒,又像是昭示,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在魏景纏綿病榻之時,她是怎樣與魏璇糾葛不清,甚至魏景屍骨未寒,靈堂出/殯之前,她又是怎樣與他被翻紅浪,纏綿春宵的。
她曾經自詡高潔、目中無物,可如今陰差陽錯,卻偏偏成了自己最厭惡的,禮儀淪喪、道德敗壞之人。
周旖錦良久地靜默著,四周的哭聲像是煙霧,絲絲縷縷鑽進她每一寸肌膚,打上罪惡的烙印。
李祥拉長嗓音頌旨哀悼,不知過了多久,周旖錦的腿彎都有些酸痛,而那綿延不絕的浩蕩的哭聲也終於歇了。
從頭至尾,她眼眶中連一絲淚也擠不出來。
魏璇並未留她,儀式過後,便帶著眾人熙熙攘攘回了養心殿,留下一地心思各異的前朝妃嬪,三兩成群聚在一處,哀悼著她們逝去的青春和憧憬即將到來的新生活。
周旖錦身份顯赫,又是新帝恩人,自然成了眾人趨之若鶩的焦點。她不願應付,便帶著胡懷瀠和鄭晚洇匆匆離去。
三人走遠了,鄭晚洇臉上的笑意才全然顯露出來,那喜悅之情幾乎染上眉梢:「姐姐,祖父同我說了,等時局安靜下來,便准我偷偷回府,父母親也不會再給我安排親事了。」
她頰邊浮出兩個可愛的酒窩,抓著周旖錦的袖子搖了搖,撒嬌道:「屆時還望姐姐幫我行個方便,好不好嘛。」
周旖錦被她狗腿的語氣逗笑,答應下來:「你想出宮,誰也不攔著你。」
說罷,她目光又落在一邊的胡懷瀠臉上。胡懷瀠方才同那些妃嬪一併哭得厲害,此刻眼眶還泛著微紅,臉色也有些慘澹,沉吟了片刻,說道:「娘娘去哪兒,嬪妾便跟去哪兒。」
她心中懷著物是人非的悲憫,魏景的離世似乎卸下了她心頭的重擔,可想到家中境況,又不由得嘆了口氣:「嬪妾決不耽誤娘娘,哪怕做個娘娘身邊服侍的下人,也好過回那沉悶的府邸里去。」
周旖錦看著她這副模樣,無可奈何地笑了笑:「總歸一切都結束了,本宮身邊哪還缺服侍的人,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自然要享福去。」
幾日聚在一處聊了半天,轎子在鳳棲宮門口停下來,胡懷瀠戀戀不捨地望著周旖錦進門的背影,臉上泛起些疑惑。
「鄭婕妤,你可聽說了,皇上冊封時,那樣長的名錄,獨獨沒寫貴妃娘娘的名字。」她皺著眉問道。
鄭晚洇天真無邪,並不懂其中用意,「或許皇上感激娘娘恩情,要冊封娘娘成太后,禮節繁縟,才耽擱了下來呢。」
胡懷瀠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傍晚時分,皇帝的儀駕又停在了鳳棲宮門外。
彼時周旖錦正百無聊賴,在花架下信手翻閱著話本子。
為了服喪,她終日只能穿著素白的衣裳,繡著蝴蝶暗紋的白裙曳地,蛾眉淡掃,不施粉黛的容顏倒顯得格外清麗脫俗。
她臉上神情是一貫的淡漠,清風繾卷在她發梢,遠望上去,宛如出塵的仙子一般,美得令人心悸。
周旖錦正看的津津有味,手中的話本卻驀地被人抽出。
「皇上?」扭頭看到龍袍加身的魏璇,她有些驚訝。
周圍的宮人早已被趕退下去,周旖錦茫然地環顧四周,躊躇片刻,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
「皇上這樣大的人了,竟還做那些小孩氣的事。」她不滿地抱怨了一句,殷紅的嘴唇微微撅起來。
她渾身的打扮素得厲害,只一根玲瓏的玉簪將髮髻盤好,纖瘦的腳腕處纏了裝飾的銀鈴,隨著走動晃出泠泠的脆響。
魏璇並不理會,垂眸看著手中搶來的話本,過了半晌,忽然輕嗤一聲,將那話本內容朗聲讀了出來。
「床兒側畔,枕席凌亂,元小姐玉足一踮,站立不穩,纖腰便落入書生臂彎之中。」
他翻閱了好一陣,尋到這一句浪蕩之語,還偏要明晃晃讀出來,惹得周旖錦臉頰微紅。
「春宵一度,紅杏出牆,曾有『京城第一才女』美譽的淑貴妃,平日裡就愛看這些書本?」
魏璇語調緩慢,低沉的聲音說出這樣戲謔的字句,令周旖錦一時啞口無言,氣憤地伸手,要搶回那話本,他卻早有預料,將其高高舉在頭頂。
「想不到皇上表面上日理萬機,背地裡這樣無聊。」她爭奪不過,只能無奈瞥了魏璇一眼,聲音脆若銀鈴,語氣卻帶了幾分刻薄。
周旖錦既不願配合他玩鬧,魏璇也便沒再逗弄她,將話本收在前襟,隨後給遠處的李祥使了個眼色,說道:「隨朕去書房。」
周旖錦不情不願地跟在他半步後的位置,問道:「皇上來本宮這做什麼。」
「朕思念娘娘,夜不能寐。」魏璇的聲音頓了一下,隨即曖昧的話語傾瀉而出。
他並不加掩飾,卻依舊有些生澀,尾音迅速收攏。
「皇上從哪兒學的這些胡話,本宮不愛聽。」周旖錦眉頭微蹙,那如一泓清水的雙目此刻氣鼓鼓地望著他,倒顯出幾分打情罵俏的意味。
「朕愛說便足矣。」他答道。
書房北面種了修竹,素來靜謐,一路上人影寥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