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情緒

  當初她剛到北城，本來是帶著雄心壯志的，結果現實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因為沒有經驗，好不容易才找了個律師事務所當助理，薪資低得可憐，除去房租和日常開銷，月底基本捉襟見肘。

  關鍵的問題是，老員工還經常把她當牛使，好事輪不到她，黑鍋都是她背。

  直到有一次的鍋實在是太大了，她背不動了，還在實習期間就被開除了，她當時恍惚地走在馬路上，想到下個月的房租，想到渺茫的前途，一片茫然。

  她走了很久，餓了，累了，就在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長椅上有個身穿西裝的男人，正一邊翻看著文件，一邊啃著漢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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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了他一會兒，訥訥地問了他一句：「剩下的那個漢堡，能給我吃嗎？」

  中年男人回過頭看著她，露出友好的笑容：「好啊，我還有可樂，要喝嗎？」

  她點著頭，一邊啃著漢堡，一邊流下了眼淚。

  那個贈她漢堡和可樂的男人，便是黃凱風。

  他等著她吃完，然後跟她聊起了天，最後他對她說：「我正好缺個助理，要不然你跟著我先幹著？」

  她才知道，原來他也是律師。

  他所在的律師事務所，竟然就是北城排名前三的明正律師事務所。

  作為同行，她當然知道，明正裡面的律師，沒有一個是吃乾飯的，手裡都是捏著經典案例的人。

  她沒想到，竟然還能遇到這樣的狗屎運，之前她面試過這個事務所，但是被拒絕了，看來，老天待她，還算不薄。

  到了事務所之後，她跟在他的身後，每一天都不敢鬆懈，努力且認真地跟著他學習，他不是個妒賢嫉能之人，心胸寬廣得讓她敬佩，他不僅教她如何成為一名真正的律師，還幫她爭取案源，讓她能夠早日獨立辯護。

  她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以最快的速度成長著，而且用實際行動向他證明，當日他出於同情撿回來的一個女孩子，如今已是能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了。

  「對了。」黃凱風從沙發上拿起一個檔案袋遞過去，「剛剛送來的，法援案，你要不想接，我讓別人去。」

  「我接。」蘇弦想都沒想地接了過來。

  「知道你會接，特地給你留著呢。」黃凱風嘬了一口茶，頗為八卦起來，「我說，你怎麼喜歡接這種案子，有時候吃力不討好的，還是免費的。」

  「可能是想給自己積點德吧。」不達眼底的笑容帶著幾分自嘲，「誰讓我黑心官司打多了呢。」

  「扯淡。」黃凱風皺了皺眉，「這種話，也就那些碎嘴的說說，你還真放心上了，他們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

  「客戶既然找了我們，我們當然不會跟錢過不去，各行各業的人，良莠不齊，我們不是聖人，也得拿錢填飽肚子，不管對方是什麼人，我們接了，就要做好律師的本分，這是無可非議的一件事。」

  「你表面上賺了那些人的錢，但私下裡，你也在給受害者爭取最大的權益，而且這些年，你打了多少法援案？你算過沒有？那你拿錢了嗎？沒有！」黃凱風說著說著有點激動起來，「我就瞧不得那些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整天一副酸溜溜的嘴臉，就見不得別人的好！」

  「好啦。」蘇弦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只不過是隨口一說，你激動個什麼勁兒。」

  「我這是替你打抱不平。」黃凱風指著自己，「我，堂堂明正的合伙人，親手帶出來的徒弟，誰也不能嚼這舌根子。」

  「謝謝師父，師父辛苦啦。」蘇弦討好地再次送上茶水，「我的師父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師父，三生有幸，才遇到了您。」

  「少臭屁。」黃凱風笑罵，「老大不小的人了，還沒個正行。」

  兩個年齡相差了二十歲的人，從相遇的那一刻，就註定結下了不解之緣。

  他們亦師徒亦兄長，也亦朋友，可以聊案子，也可以聊心事，早已成了忘年交。

  「師父，是你把齊肅放到我這裡來的吧？」蘇弦沒好氣道。

  「是我。」黃凱風直截了當地回答，「我這不是想著，給你找個帥氣的小哥哥做助理，讓你輕鬆些嘛，俗話說得好，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我能拒絕嗎？」蘇弦實在不想帶什麼實習生。

  「不能。」黃凱風帶著調侃的笑容，「這是為師特地給你挑選的，別看這小子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他可是南大法律系的學霸，是你的師弟喲，齊肅，起訴，你看，一看就是註定要當律師的料。」

  南大......

  目光閃爍，蘇弦無情拆穿，「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既然知道，那就接受唄，說不定，將來能成就一段好姻緣呢。」

  「我真服了你了。」蘇弦哭笑不得，「要我說多少次，我不會考慮個人問題。」

  「我就奇了怪了。」黃凱風放下了腿，身子往前傾了傾，「要說我一個離了婚的，對婚姻，對愛情恐懼吧，倒也說得過去，你一個沒結婚的，到現在連個男朋友都沒談的，怎麼也這麼排斥，難不成......」

  黃凱風自從離婚後，家中二老就一直籌劃著名要給他找個賢妻良母型的女人，這本是一件好事，可二老實在太過於積極，相親局安排了一次又一次，但前來相親的人，一次比一次離譜，最近一次，竟然還有個剛剛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嚇得黃凱風水都沒敢喝上一口，當場就跑走了。

  二老可真算得上是資源在手，不愁兒媳婦沒有，但黃凱風卻對這相親算是徹底的怕了。

  黃凱風作驚訝狀，「不會吧，我們明正的俏佳人，原來喜歡......」

  蘇弦也不氣惱，笑著搖了搖頭，「師父，你正經點吧，少想那些沒影的事。」

  「嚇死我了。」黃凱風裝模作樣地撫著自己的胸膛，「你要真是，那我們事務所的黃金單身漢們，可得心碎死啊。」

  「師父，你該走了。」蘇弦直接下了逐客令，「我還有個案子要看，明天開庭。」

  「得，我走就是了。」黃凱風邊往門邊走邊道，「徒兒，這周末，我帶芸舒一起給你搬家去。」

  黃芸舒是黃凱風的閨女，才剛滿六歲，卻像個小大人，能說會道，活潑可愛，只要來公司都能跟同事們打成一片，在所有人中，對她這個小姑姑很是依賴。

  門被輕輕地關上，辦公室頓時安靜了下來，蘇弦的心，因看到電腦上的那兩個熟悉的名字，久久不能平靜。

  任尚......

  當初接這個案子的時候，起初並不知對方是誰，等當事人說出一個她熟悉的名字時，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拒絕。

  但是她已應下，加上當事人百般懇求，她實在拒絕不了。

  罷了，既是律師，什麼樣的案子沒見過，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不過一個曾熟悉如今已陌生的人而已，她又有什麼好顧及的。

  左月堯在家中只待了兩天，便返回了北城，前來接他的還是任尚，只不過他今天的神色，貌似有什麼心事。

  任尚沒說，左月堯也就沒問，兩個人到家後，左月堯在房間裡安安靜靜地整理著行李，心裡默默地倒數著數字。

  當數字數到二十的時候，任尚的腦袋從門邊探出來了，「堯堯......」

  左月堯勾勾唇，「肯說了？」

  「嗯。」任尚一搖一晃地走了進來，大大咧咧地躺在了床上，「哎，其實那天接你的時候就發生了，但我想著，不過是件小事，也就沒放在心上，可誰能想到呢，那人竟然把我的健身房也起訴了，說什麼我們沒有盡到合理的安全保障義務，要求我們承擔賠償。」

  「你說說，這不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嘛。」任尚蔫蔫兒的。

  「發生了什麼事？」左月堯關心地問道。

  「一個過來健身的男的，喝了點酒，跟我們教練發生了衝突，結果呢，兩人都沒收住脾氣，大打出手了，那小瘦子，哪裡是教練的對手，一拳過去，直接趴下了，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他們家人，就把健身房給告了。」

  任尚越想越不明白，「教練打架，又不是我唆使的，這件事發生以後，我立馬就把那個教練開除了，而且也是那個人挑釁在先，怎麼我也得賠償了。」

  「律師那邊怎麼說？」

  「我沒問，反正交給他了，他怎麼打，就看他的本事了。」任尚吐出一口悶氣，「一切看明天開庭的情況，作為法人，我明天可能得去一趟。」

  「如果不想去，可以委託律師全權代理。」

  「不行，我得去。」任尚哼了哼，「我得去親眼看看，原告的臉皮有多厚。」

  「我陪你一起去。」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任尚一改頹廢，突然嬉笑起來，「堯堯，也不知道為什麼，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你給我拿主意，在我身邊，我總覺得特別踏實。」

  左月堯笑了笑，沒接他的茬。

  這傢伙的嘴裡，一向吐不出什麼象牙來。

  「堯堯，你說咱倆上輩子是不是夫妻啊？緣分未盡，所以這輩子來做兄弟。」說完又頗為惋惜地嘆了一聲，「哎，你說要是我是個女人多好，這樣咱倆就能湊一對兒了。」

  「講完了嗎？」左月堯踢了踢在床邊亂晃的腿，「講完了滾出去。」

  夜幕之下，左月堯立在窗前，望著窗外燈火闌珊的北城，心中掠過無數種情緒，卻不知哪種情緒更多一些。

  沉澱下來的日子，應該是輕鬆和安穩的，可他的心裡，總覺得空蕩蕩的。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他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些什麼，會遇到怎樣的人，是不是會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