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獨白
2024-06-19 03:47:11
作者: 孟夏知時
從小到大,他是在所有人的讚揚和褒獎中長大的,聰明懂事,沉穩低調,一直是父母引以為傲的孩子,是多少家長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甚至在大人的笑談中,將他視為了未來女婿的最佳人選。
能得左家兒子做未來女婿,那是多少丈母娘夢寐以求的事。
在十六歲之前,一直備受大家喜歡和寵愛的人,從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直到十六歲這一年,在一個叫鶴雲嶺的小山村里,他看到了那個像小猴子一樣爬在門前的棗樹上摘棗子的女孩兒,倔強的小臉兒上沾著點點的污垢,在那個已經是很多女孩子很在乎外表的年齡,她卻絲毫地不在乎,只管做著自己喜歡的事。
似乎對他的到來並不是很歡迎,第一次不受歡迎的他,難得心情大好地對這個叫蘇弦的女孩子格外的包容,她從樹上下來,動作十分嫻熟,一看就是「慣犯」,但他還是擔心她摔著,站在樹下,小心翼翼地盯著活靈活現的女孩兒,隨時準備著萬一。
不加修飾的短髮,半卷的褲腿,再普通不過的穿著,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假小子,但這個假小子的五官卻十分端正,特別是那雙眼睛,通透而明亮,舉止間無不靈動,生於這擔得上一個窮字的小山村,卻有著渾然天成的氣質和與生俱來的樂觀,讓人見之不忘。
她的出現,給他一成不變的生活裡帶來了許多的新奇和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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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的時候,她會哈哈大笑,仿佛這世間的所有快樂都被她囊入其中,不高興的時候,她也會發脾氣,會跟路邊的小石子作對,也會對著一株小花小草抱怨今天遇到的不愉快,甚至會指著在吃草的羊群中的一隻羊問他:「左月堯,你猜,那隻小羊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於是他不得不仔細地觀察小羊的某個部位,然後很認真地告訴她:「男孩子。」
她立馬豎起一個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表揚他說:「我以為城裡來的孩子不認得這些呢,你還是挺見多識廣的。」
他有些好笑地解釋:「生物課上還是會學到一些基本常識的。」
「哦。」她看起來有些失落。
「不過。」他望著她那張白裡透紅的小臉兒:「書本里學來的都是死的,你知道的卻都是活的,比我厲害多了。」
然後他便看到她那張得意洋洋的小臉兒在陽光下格外地耀眼。
她帶他去屋後的山上,山上種滿了各種的植物,他沒見過這些,不知道他們叫什麼,於是一一向她請教,她毫不吝嗇地告訴他各種名字。
雖然後來才知道,有些名字她其實說反了......
她在山上找到一株植物,興奮地指著對著他大喊:「左月堯,快來啊,我找到好吃的了!」
他跑上前去,看到陌生的植物上長滿了紅色的果子,果子小小的,透紅透紅的,她摘下一顆,往衣服上擦了擦後送到他的嘴邊:「可甜了,你嘗嘗。」
如果母親在,是斷然不可能讓他吃這種被稱作亂七八糟的東西的,他猶豫了幾下,將那顆看起來特別像某種毒藥的果子塞進了嘴裡,細細地咀嚼之後,味道雖有些怪怪的,但真的挺甜的。
「真的很甜。」他學著她的樣子,將摘下來的果子放在衣服上擦乾淨後又扔進嘴裡,帶著幾分叛逆和好笑,想著如果父母知道了,會不會給他好好地上一堂健康知識課。
「不騙你吧,很甜的,我們小時候經常偷偷跑來吃,不過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了,管他呢,好吃就行了。」她邊說邊把野果子摘下來往兜里塞:「放兜里,等回去學習的時候咱們當零食吃。」
這是他第一次吃到的稀奇古怪的零食,算不上特別的好吃,但他卻吃得津津有味,後來慢慢發現,他享受的,並不是果子本身的美味,而是她的滿足的笑,她的笑似乎帶著某種治癒力,能讓人身心愉悅。
她笑起來沒有任何的做作,言談舉止間沒有任何的裝模作樣,她的天真和坦率,還有那份正直和善良,讓他對這個山裡的女娃有了最初的了解。
而這了解里,帶了份從未有過的喜歡。
原來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會喜歡看她的笑,喜歡每天見到她大老遠蹦蹦跳跳地朝著居委會蹦過來,喜歡聽她講述各種有趣又或者嚇人的事,會心疼他父親的苛刻和責難,但又很欣賞她從不將任何的磨難放在心上的灑脫。
離開鶴雲嶺的前天晚上,他幾乎一夜未眠,一想到要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帶給他美好的女孩子,心裡就捨不得,會難過,會憂傷,但又不能不走。
他在這裡,吃過最甜的棗子,吃過最香的雞蛋,見過最美的女孩兒,度過了無數個衣食無憂的日日夜夜,唯獨在鶴雲嶺的這幾個日夜,是他迄今為止最舒適的日子。
原本是計劃下午走的,他跟母親提出上午就走,母親雖很奇怪但並未多問,車子來的時候,他正跟趙叔在交談。
看得出來趙叔也很喜歡他,趙叔時常當著她的面,誇他說沒有城裡孩子的驕橫和無禮,反而貼心又懂事,成績又十分的好,要是自己的兒子能像他這樣,那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啊。
她立刻昂起腦袋,噘著嘴,十分不滿地抗議:「趙叔,你變了!你以前都是誇我來著!」
「趙叔,我跟媽媽要回去了,謝謝您這幾天對我們的照顧。」他拉著趙叔的手,心裡的感激是發自肺腑的,「您幫我跟蘇弦說一聲,說我有事提前走了,讓她好好念書,我在南大等她。」
他回頭看著趙叔抹著眼淚,心裡也有著萬分的不舍,車子行駛的途中,他頻頻回頭,想再看一看鶴雲嶺,更想再看看那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子,也擔心著,如果她知道自己不辭而別,會不會生氣得再也不會搭理他了。
原來喜歡一座城,是因為城裡住著一個喜歡的人啊。
他並不是真的有事才提前走,而是故意的,他知道她看起來很勇敢堅強,其實內心十分的脆弱,她的膽子其實很小,也怕黑,更怕分離,所以他只有偷偷的走,這樣不用讓她目睹分離的場面,或許會讓她的心情稍稍的好點。
還有另一層,或許他自己也在逃避跟她分別的場面。
回去後的他食之無味地過了幾天,突然對母親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想資助她念書。
母親其實也挺喜歡那個叫蘇弦的女孩兒,否則那一日不會想認她做乾女兒。
乾女兒?存著私心,他才不願意呢!
母親也目睹了她家的困難,於是很痛快地答應了,趙叔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還挺意外的,以為他回去後大概不會想起他們這個窮溝溝了。
他將資助她上學的想法告訴了趙叔,並要求趙叔把這個秘密一直保守,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她,趙叔知道,這是為了那丫頭的自尊心著想,他當然能做到。
於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每年的生活費,學費,都會由母親打到趙叔的卡上,趙叔借著村委會的名義把這個錢給到她家,除去她上學和生活的,還能留有一部分給家裡的開支,蘇家的日子,也算是好過起來了,趙叔為此也終於放心了,他在電話里說,能有這麼好心的一個人默默地幫助著這一家子,也算是上輩子的造化了。
但趙叔不知道的是,他是另有所圖的。
這所圖裡,暗藏著一份歡喜,一份心疼,還有一份期盼。
他不想讓她過得那麼辛苦,愛屋及烏地不想讓蘇長林的日子過得緊巴巴,他希望她再也不用苦巴巴地過日子後,能夠安安心心地念書,將來能跟他一起考入南大......
他時常想念她,好幾次想給她寫信,但寫了又撕掉,從來沒有寄出過一封,他怕自己的思念擾亂了她的學習,所以這份思念,一直藏在心裡,一直藏到她考入南大的那一天。
他知道她能考上南大的,就算是份賭注,他也相信她能賭。
他從趙叔的口中默默地關注著她的一切,哪怕是生了一場小小的感冒,趙叔也會打電話告訴他,這些,是母親不知道的,他跟趙叔保持著聯繫,只為了那一個人,為了她,他們編造著一個又一個的善意的謊言。
她真的考上了,考上南大的消息,是趙叔打電話告訴他的,他清晰的記得,趙叔打電話的時候都差點哭了,是高興的,他說閨女終於考上南大了。
趙叔是真的把她當閨女一樣的看待。
他的高興一點不比趙叔少,得到這個消息的那天,他又是徹夜難眠,他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見到那丫頭的第一句話,應該說些什麼,他甚至會擔心,兩年沒見,她會不會把他忘了。
軍訓的那天,他看到了她,兩年沒見,還是那樣的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但又是那樣的堅強,仿佛不管什麼風都吹不倒她,他遠遠地看著她,仿佛要把她包裹進眼中,以彌補這兩年的空白。
再次遇見她的開始,是他不自信的開始,他開始變得小心翼翼,變得猶豫不定,他不確定自己的喜歡里是不是包含了同情,不確定這份喜歡是不是真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他也不確定她對自己的感情,會不會超出師哥之誼,兄妹之情。
原來,情竇初開,早在十六歲那年就已埋下,而且埋得很深。
懵懂的感情,不自知的情深,在最美的年紀,遇到那個最美的人。
從此,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