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創傷

  第二百一十二章 創傷

  昭通城的大牢有很多暗角，七拐八繞才能到刑訊之處。離邢架最近的那個暗角里，聽到阿郎聲音的阮恬恬也是一愣。

  她抿唇，微垂著眸，盯著大牢牆角的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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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開始，她並沒有想起阿郎是誰。

  顧雲問她的時候她是迷茫的，直到有人從糖車坊拿來了阿郎的照身帖，上面赫然寫著「博朗城」三個字。阮恬恬絞盡腦汁想了又想，才猛然想起阿郎是誰。

  她在博朗城中，曾隨手救過一個發熱的少年。

  不怪阮恬恬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只是阿郎和記憶里的那個少年……相差太多了。記憶里的少年雖然生病羸弱，但不至於如此削瘦，他的眼裡，也未曾沾染一絲死氣。

  阮恬恬想不通阿郎為什麼要見自己，和顧雲商議好後，偷偷躲在一邊聽。

  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話。

  照身帖上不會多說，但有照身帖，顧雲便能去調查阿郎。想著文書上的那一句句話，阮恬恬突然覺得這仄逼的大牢里無法呼吸。

  全家喪命於昭通城水患，僅一人生存。

  少年的家或許曾經和睦，他的幼妹也許可憐可愛，可是一場水災，帶走了他們。

  阮恬恬知道博朗水患讓很多人失去了親人，她也知道朝廷撥了賑災銀，可是阮恬恬忘記了一點。

  忘掉了這場水患，給千千萬萬人造成的心理傷害。

  她是一個現代人，不該忽略這點的。

  這一刻，阮恬恬感到深深的無力。

  ……

  阿郎曾擁有一切，又失去了一切。他的家在水患中被沖塌了一半，災後，有官府要來給他修補，阿郎卻拒絕了。

  家已經不是那個家了，就算修好房子又有什麼用呢？

  他有一筆將爹娘幼妹埋在城外的那片「公共墓地」得來的銀子，又拿了一筆修繕房屋的銀子。加起來，是一筆很多很多的錢了。

  多到，他們家從沒有擁有過。

  若是以前得了筆銀子，爹定會哈哈大笑著將妹妹聚在頭頂架在脖子上，大大咧咧說一起去酒樓吃上一頓。娘則會瞪眼埋怨他，嘴角含笑著加幾個肉菜。爹會對他擠眉弄眼，一邊嗚呼哀嘆又沒有口福可以飽餐一頓了，一邊比誰都愛吃娘做的飯菜。

  現在，他有了很多很多錢，可以讓全家人頓頓吃肉，可以給娘去店裡買她偷偷看了好幾次的釵子，可以讓妹妹有吃不完的麥芽糖，可是，都沒有用了。

  阿郎想啊想，他一邊想一邊從博朗走到昭通，他也想不通。

  為什麼要救自己？

  讓自己和爹娘妹妹一同走，該多好啊。

  他來到昭通城，不吃不喝，快要餓暈在街角，被薩薩嬸撿了回去。

  薩薩嬸是一個苦命人，與他一樣失去過親人。如今，她只剩一個小薩薩了。

  所以，當他們需要錢的時候，阿郎拿出了那筆錢。

  互救會在一開始，只是幾個熟悉的友人共同將一筆小錢放在一起。若是誰家有急用，便先拿去用。誰也搞不清楚，互救會為什麼會成了最後那個樣子。

  源源不斷的金錢讓他們迷失了方向。

  大牢中，阿郎靜靜的將能說的全都說了，記錄的官員下筆神速，府衙令心驚肉跳。

  誰也想不到，這三千兩銀子的虧空，竟然真的是這樣一點一點沒有任何推手，自然而然形成的。

  府衙令的喉嚨有點干，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薩薩嬸人呢？」

  阿郎閉上眼，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我不知道，你看，她並沒有帶我走。」

  府衙令有點惱怒，卻又不敢當著顧雲的面發泄出來，他冷哼一聲，剛想說什麼，外面突然傳來一陣腳步。眾人看去，只見阿莫快速走進大牢，對著顧雲行了個禮：「大人，薩薩嬸找到了！」

  顧雲點頭，轉身便準備走，阿郎卻突然睜開眼睛：「我已經全說了，讓我見阮娘子！」

  顧雲的腳步一頓，回頭看了他一眼，道：「若是她願意，會來見你。」

  說罷，快步離開。

  大牢里的府衙令與屬下面面相覷，最終，府衙令糟心的揮了揮手：「先收押起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總督府的事，他可不要再沾染了！

  大牢外。

  顧府的馬車低調的在側門處停著，阮恬恬已經坐在了裡面。顧雲在牢外站了一會，讓微風吹走身上那一層大牢里沾染的陰森氣息，才上了馬車。

  他見阮恬恬，便笑道：「怎麼，哭鼻子了？」

  「哪有！」阮恬恬哭笑不得，擺擺手：「沒那麼脆弱。」

  顧雲打量娘子神色，見她似乎真的沒什麼，才放下心來。

  若是旁人救了人卻被如此埋怨，定然會十分生氣。但顧雲知道，阮恬恬不會，他的恬兒，大概只會輕嘆一聲，生不起任何怨憤。

  「回府休息一會？」顧雲溫柔問。

  阮恬恬點點頭，顧雲敲了下馬車，車夫先送夫人回家，然後才去了總督衙。

  整個下午，阮恬恬都在想一件事。

  經歷了災難失去了親人的博朗城人需要陪伴，需要有人開解他們，征戰沙場的左西軍又如何不是？心理問題雖然不一定會出現，但只要出現了，便會讓人陷入無邊無際的痛苦之中。有時候，是徹徹底底的生不如死。

  他們不僅要保證讓大家活著，更要給大家帶來一定的生活質量。

  阮恬恬只恨自己上輩子光埋頭種地了，沒有研究一下心理，導致現在沒什麼好的主意。不過定期經受陽光日照，享受大自然風光，有人陪伴說話這些總是沒錯的。

  因著薩薩嬸的事情，顧雲忙了一整天。其實阮恬恬知道，這事最後的虧恐怕是還得官府來補。這些錢是一層層散出去的，就算你往回收，也不一定能收回多少。

  果然，顧雲忙了兩三天，只追回了幾百兩銀子，離虧空的三千兩，還差好大一筆。

  一分錢難倒好漢，饒是顧雲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昭通城的財政剛見起色，誰能想到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三千兩，怕是要整整還上一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