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博朗城

  167 博朗城

  博朗城不算大，常駐人口不足五萬，駐兵只有三千。

  然而在全城受災的情況下，這五萬人的吃喝拉撒便成了首要問題。

  有人搶救被水淹的米麵，有人燒水熬藥，有人去一家家搜尋失蹤的人……整個博朗城仿佛一個巨大的齒輪，一圈帶著一圈，緩慢地轉了起來。

  屋檐殘破，水中漂浮著破爛的東西。樹木的枯枝在風中搖擺，哭聲悠長而慘澹。

  天漸漸暗了，城北點起了蠟燭。老人小孩被移到了略為乾燥的室內，溫熱的稀粥和冒著蒸騰熱氣的草藥讓他們感覺到了一絲人間的溫暖。

  累了一天的士兵席地而坐，用木槍撐著自己靠在牆邊熟睡。他還未歇的同僚將水掃了出去，又將厚厚的砂石當做堤壩，讓那些水不再進來。

  每個人的腳都泡的慘白，哪裡都是濕的，夜風一吹，便忍不住哆嗦兩下，打出幾個噴嚏。

  阿郎覺得自己冷得厲害。

  他今年十五，已算不上小孩，在洪水中與自己的親人走失。他找不到爹娘，看不見幼妹，吸溜著鼻子強忍著淚，在大人們擠出來的空地上蜷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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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竟然搬了三袋沙，左西軍說了，那砂石可以讓水流不上來。

  天黑的時候，他去討了碗粥。粥是黃褐色的，米粒卻很飽滿，一碗下肚，讓阿郎舒服的打了個擺。

  他已經兩天沒合眼，他太累了。阿郎計劃著，等明天一早他就回城南去，興許爹娘和妹妹已經回家了呢？

  想到這，他忍不住露出個笑。然而他太冷，笑到一半，又開始聲嘶力竭的咳嗽。半大少年身材羸弱，整個胸腔都在震動。他怕驚擾到旁人，用拳頭抵住了自己的唇。

  好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結束時，阿郎移開拳，突然看見手上掛了幾分鮮紅。怔忪之間，他聽到有人在驚呼：「你還好嗎？」

  阿郎暈暈乎乎抬頭看去，那人穿著一身靛色長衫，明暗搖擺的燈火下，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

  就像天山的仙女一樣。

  這是阿郎最後的意識。

  阮恬恬出去一趟，又撿回了個人。

  他們沒有什麼災後章程，瑣事太多，想到一個問題，就必須去解決一個問題。好在左西軍治軍有方，劉啟之才景等人又是走南闖北之輩，層層指令頒布下去，竟然少有出錯。

  一天的功夫，城北清理出了可容納千人的空地，徵用了幾十棟房屋。將士們從糧倉中拯救出了若干糧食，足夠整個博朗吃上半月。

  有人負責儲水，有人負責熬藥，有人去收治病患，甚至有人去專門挖如廁的渠。

  他們按照阮恬恬和醫者的建議，層層石灰灑在這些地方，防止疾病滋生。

  「收治了三百二十六人，」從上京來的醫者躬身道：「算上這小兒，三百二十七。」

  「大多都是傷寒之症。」苗醫也補充道：「有些是因為水患受了傷，如今藥材充足，基本上都已救治。」

  賀春明聽後，總算鬆了口氣。知府連叫幾聲好，然一邊的劉啟之卻問：「水可夠用？」

  苗醫遲疑一下，博朗原本的守將搖頭：「全都緊著熬藥用了，今日熬粥的水，也全是那黃湯。」

  他們如今不缺糧不缺藥，唯獨沒有乾淨的水。

  「城裡的淨水省著點用，也只夠一日……」守將的聲音壓得很低，屋裡除了燭火突然噼啪響一聲，再無聲音。

  賀春明身上的鎧甲未卸，轉而看向通判：「附近可有溪流？」

  溪流、瀑布，只要不是與黃泥滾滾的蘭江混在一起，什麼都好。

  「山間或有清溪，」通判原本就抱著他那大地圖，此時又趕緊鋪了開來，用手指著：「此處，此處，原本都有。」

  賀春明沉吟半晌：「今夜遣人查看，若有清水，運也要運些回來。」

  通判指出的幾處都在山中，距離博朗城不近。賀春明挑了幾個親兵，讓他們各自帶著兩三個人前去查看。若有清水，便立刻返回來報。夜已深，布置完後眾人便散去。劉啟之如今已是將軍，但還像原來那樣，為阮恬恬打理著房間。

  男人們騰出了個不大的耳室，裡面鋪著幾床乾淨的被褥。賀夏螢正在隔壁與她哥說著話，劉啟之給阮恬恬倒了茶水，靜立在一旁。

  寂靜的夜裡，隔著門似乎也能聽到迴廊中癱倒將士的呼嚕聲。今天忙忙碌碌一日，阮恬恬還未和劉啟之好好說話，此時忍不住笑道：「啟之都是大將軍了，哪用做這種事？」

  冷麵侍衛眼裡露出一分笑意：「無論啟之什麼身份，都要給東家端茶倒水。」

  阮恬恬哈哈大笑，想起從前在雲中城硬收劉啟之當小弟的事，忍不住感慨萬千：「家裡一切可好？管家見你回去，可開心？」

  劉啟之點頭：「父親很好，老夫人去白羅寺上香的時候交了幾個朋友，平日裡無事便與那些夫人們去山中逛逛。寶兒的武課一日也未落下，如今已學完了整本拳法。太子殿下聰穎，我走前才做了篇文章，引得宰相等人叫好。」

  阮恬恬聽著這些話，眼睛都是亮的。

  「二哥呢？」

  「羅二來去如風，此番也托我寄了家書，全都在行囊里收著，我去給東家拿來。」

  「不急，」阮恬恬聽到故人一切都好，也不急著看那些家書：「已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多睡一會。」

  劉啟之便頷首點頭，躬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前，恰遇到賀夏螢回來，便也行了一禮。

  許是撿到了哥哥，賀夏螢眼裡都是盈盈笑意。城裡缺水，兩人也並未洗漱，合衣躺在了榻上。寢具帶著幾分潮意，兩人湊在一起，卻也不冷。

  「姐姐與啟之哥認識很久嗎？」賀夏螢偷偷說著小話。

  「我嫁給想容後才認識的啟之，不過他是與想容一同長大的。」

  賀夏螢輕輕哦了一聲，阮恬恬聽出了幾分意思：「怎麼？夏螢可是看上了我們啟之？」

  黑暗中，賀夏螢羞紅了臉，輕輕捶了一下阮恬恬：「姐姐亂說！」

  阮恬恬忍俊不禁，心想怪不得賀夏螢一刻也不能等，要第一時間趕往博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