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他的盤算
2024-06-18 14:55:38
作者: 某某寶
因為兩下里路途較遠,自家又是普通的農家,也沒個正經待客的地方,不好留人過夜,再者,也沒有還沒成親的新女婿在老岳丈家過夜的。是以,今兒這午宴開始得早,才剛到午正時分,堂屋就散了宴
老沈頭等人又留裴鳴宣在堂屋說了一會子話,就叫沈樂妍幫沈樂柏帶著他們三個到處轉轉。
沈樂柏很有眼色地帶上楊小五和蘇七少爺往坊子那邊去了,沈樂妍只好頂著那些嬸子大娘們打趣兒目光,帶著裴鳴宣出了巷子,往後田野那邊走去。
今年節氣早,迎年月里就打了春。如今已經四九末的節氣,天空湛藍,日頭融暖,一絲風也沒有。冬日的暖陽靜靜地籠罩著山林,空曠的田野里一片安靜,這讓才剛從熱鬧中出來的兩人,都不由得一陣放鬆,不遠不近地並排走著,一邊說些天氣田地之類的閒話。
主要是沈樂妍在說,裴鳴宣在聽。
從自家的菜地轉到種番薯的坡地,又自家種番薯的坡地,轉到沈老三家的麥田,又從沈老三家的麥田轉到老沈頭老兩口留的那一畝地,如此轉了一大圈兒,將要往回走時,裴鳴宣含笑道,「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沈樂妍伸手摸了摸臉,「這麼明顯?」
裴鳴宣含笑點了點頭。
即然他看出來了,而且今兒她也必須要問,於是沈樂妍略微頓了一下,就徑直問道,「最開始的時候,那些人為什麼找你?」
這事兒之前他說過,只有「解決了」三個字。那會兒兩家才剛接觸,關係還不熟,人家說解決了,沈樂妍也不好更沒有理由深究下去,後來雖說漸漸熟悉了,也還沒到問這件事的份兒上,年前他去問婚期的那次,她倒是想到了這茬子事兒,可是當時因為對他不請自來自說自話十分無語,也懶得問。
這一拖就拖到了眼下,也是該問個清楚明白了。
一聽她問,裴鳴宣就笑了,帶著絲絲打趣道,「就那麼怕我連累你?」
沈樂妍斜著他哼笑,「是啊,怕死了。即然知道我怕,你就老老實實說說吧。」
她這似嗔似怒的樣子惹得裴鳴宣又輕笑了兩聲,這才收了笑,抬眼看向遠方,「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頓了片刻,他才又輕笑道,「是因為一封信。」
沈樂妍先是有些訝異,「信,什麼信?」片刻她反應過來,忙忙地四下看看,小心地往他那邊湊了下,低聲問,「是當初袁明昌告發你外祖父的那封信麼?」
裴鳴宣略微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你哪裡聽來的?」
沈樂妍就朝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子,「李家那老爺子還記得吧,聽他說的。」
對那位對自己格外和氣,神色又格外激動的老人家,裴鳴宣當然印像深刻。
微微點了點頭,道,「是。是我外祖父寫給袁明昌的那封沒有被掉包之前的信。」
沈樂妍最開始聽這個故事,就傾向於這種猜測,眼下果然讓她猜著了。
只是又好奇,「你外祖父寫給他門生的信,怎麼會在你手裡?」
頓了下,又問,「那上回找你的人,是你們府里的人指使的嗎?」
裴鳴宣先回了最後一個問題,點頭,「是。」
對於她的第一個問題,則是微微默了下,才道,「袁明昌身邊有一個心腹幕僚名叫孫文成。這個孫文成是袁明昌的同鄉,據說和袁明昌一同鄉試,又一同進京趕考。袁明昌是三考才中,他則是五考不中。後來絕了走仕途的心思,投到袁明昌門下做幕僚。此人不但精通錢糧政務,還擅仿字擅篆刻……」
沈樂妍正想著,若是他府里的人,肯定是范氏無疑了,聽見這話,猛地抬頭。
裴鳴宣迎著她的目光點點頭,「是,我外祖父的信就是被此人仿寫並仿了印信。」
沈樂妍不由得蹙眉,「那這件事,是袁明昌授意的?」
若不是東主授意,想來一個幕僚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越過東主私自去幹這種事。
裴鳴宣微微點了點頭。
沈樂妍可就不想明白了。聽李老太爺說,袁明昌此人生得極為俊朗且寫得一手字好詩,言辭風趣,精通水務稅法,為人精明強幹且也頗會拍馬,頗得黃首輔的器重。
算是黃首輔跟前數得著的紅人。
怎麼會突然就干出這種誣陷座主的事兒?
不由得疑惑地看向裴鳴宣。
裴鳴宣迎著她的目光淡淡一笑,又轉頭看向遠方,「外祖父是器重他不假,卻也並非完全滿意。袁明昌為人是頗有精幹之名,卻十分貪婪。就在潞州等地旱災爆發之前,六科道言官多次上書,彈劾袁明昌巧立名目魚肉百姓貪墨收受賄賂。聖上幾下次旨,著內閣徹查此事。外祖父為此還曾寫信斥責他,勒令他即刻進京,想要當面問問他。」
「信寫過不久,潞州等地大旱,外祖父就把這件事先放在一邊,不過,齊次輔一派,並未放鬆對這件事的追查,一直到……」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看向沈樂妍。
沈樂妍略微忖了忖,道,「是不是因為齊次輔那頭追得緊,手裡握著袁明昌的什麼把柄,他為了求脫身,這才背主的?」
裴鳴宣不由得笑了,好一會兒,他輕輕點頭,「是。時任潞州白河縣縣令韓允就是齊次輔的門生,據說,他手裡握著有關袁明昌貪墨收受賄賂的鐵證。」
「哦。」沈樂妍哦了一聲,關於袁明昌為什麼突然背主的事兒,現在基本算是清楚了。
可是她還是奇怪,「那封信怎麼在你手裡,是誰送給你的?」
裴鳴宣抬步沿田埂往回走,一邊走一邊道,「就在黃家合家被流放的第三個月,袁明昌的心腹幕僚孫文成醉酒溺水身亡。他身亡的次日,袁明昌發現朝廷才剛撥付到潞州的賑災銀不翼而飛,同時孫文成的兩個兒子也不見了蹤影。袁明昌便以孫家父子合謀盜銀為名,發了海捕文書。」
說到這裡,他轉頭朝四下里望了望,和沈樂妍道,「我們湖州老宅就坐落在鎮子邊上,府門外便是大片的田野,我十歲那年夏天,正午時分,趁著府中的人午睡,和小廝九兒去荷塘那裡粘知了,就在荷塘邊上遇著一個鄉下農人打扮的漢子,信是他給我的。」
沈樂妍下意識就問,「是孫文成的兒子?」
裴鳴宣默默點了點頭,「是長子。」頓了下又說,「孫文成的次子在逃亡途中得了急病,也不敢就醫,一病去了。」
沈樂妍大概聽明白了,可是還有疑問,「按理說,仿製了你外祖父的書信,原件應該銷毀才更保險,可是孫文成卻還留著這個原件,是不是之前因為什麼事兒,讓他對袁明昌有了防備?」
裴鳴宣偏頭看了她一刻,臉上露出點點讚賞的笑意,點頭,「是。據孫文成的兒子說,早在袁明昌被彈劾之時,袁明昌曾露過口風,有意讓孫文成頂罪。孫文成自是不願,還沒想出辦法,潞州就出事了。大概也是對袁明昌寒了心,這才留了一手。仿製的時候,仿製了兩份書信,一封是篡改過的書,一封則是一字不落的複製,一齊交給了袁明昌。」
牽扯到身家性命,任誰都會留一個後手,倒也有情可願。
「那後來為什麼孫文成又死了呢?」沈樂妍又問。
「自是袁明昌發現了自己手中的那封是複製品。而孫家兩個兒子也警醒,一見自來自製的父親突然酒醉溺水而亡,片刻不敢耽擱,立時逃離了潞州府。」
「那他,時隔那麼久找到你,又把信的原件給你,是想要做什麼?」這才是沈樂妍最關注的重點,話音里不覺帶了一絲凝重。
她這緊張的樣子惹得裴鳴宣不由得哂笑一聲,「當時,他已逃亡兩年,整日惶惶如喪家之犬。能做什麼呢?不過是對之前的事有一個交待而已。」頓了下,他又加了一句,「當時,他還說,假以時日,若有可能,請代他報殺父之仇。」
然後,那漢子就把信一把塞到他手裡,急匆匆地離開了。
沈樂妍可沒有想到,孫家人找到他塞給他一封信,只是為了這個。再聽到他後面的話,不由得一怔,「可是袁明昌不是就在你外祖合家流放的第三年,因貪墨瀆職已被午門斬首,合家抄家了麼?」
她隱隱記得李老太爺是這麼說的。
「是啊。」裴鳴宣緩步向前,語氣低沉,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恰好是我外祖合家流放的第三年,朝堂之中質疑聲音越來越多的時候,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麼?」
沈樂妍聽他這話有些奇怪,似乎隱隱指向上位者。
忍不住四下看看,湊近他,聲音壓得低低的問,「你是說,當時你外祖父致仕,還有抄家流放,其實是上頭的意思?」
裴鳴宣唇角帶著淡淡的譏諷,笑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曾說過麼,當家三年,貓狗都嫌。我外祖父替今上當了十餘年的家,還是他尚年幼時替他當了十餘的家,哪能事事都如聖心,事事都合聖意?嫌棄不滿在所難免。」
沈樂妍就默了,這還真是。
普通人家的孩子叛逆的時候,你管他,他還要發狠想把你怎麼著呢,何況是當今聖上。而普通人家的孩子,後來之所以有好些沒有把你怎麼著,那是因為有血緣在,可是黃家和皇家哪有什麼血緣?
那是聖上,是君上,是天子!
天子一怒……
心下暗嘆了一聲,好一會兒,她才問,「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裴鳴宣不免想到她之前的種種緊張,不由得偏頭而笑,「什麼怎麼辦?我自一開始只是打算接濟外祖一家而已,可沒有想過改天換地之類的盤算。」至於害黃家的那些人,也只能敘敘圖之了。
沈樂妍囧了囧,確實,他並沒說過,是她一直往大處想。可她那不是不知道他的真實想法兒麼?
要照這樣說來,從前她的那些有的沒的擔憂,其實是虛驚一場。
心下微微鬆了口氣,略默了默,正了神色,抬頭直視他的眼睛笑道,「我這個人雖說膽子小,但是還是挺講義氣的。你外祖一家那裡……嗯,若是還缺銀子的話,等我回到府城,就把上次你吃過的那個暖鍋的生意給操持起來。早先我也了解過了,暖鍋這東西雖說有的酒樓也有,卻不過只當作普通的一味菜賣而已,也沒有我弄的那個吃法新奇,若是開間鋪子只賣這一樣,再把那些沾料還有鍋底的口味優化一下子,生意指定紅火!若是還不夠呢,嗯……到時候,咱們再把果子酒這一樣,給正正經經的操持起來。若是還不夠呢,還有果子醋這一樣,再不然,趕明兒再弄個醬廠。這些年我翻書看到過好幾個做醬的法子,有面醬有豆醬,這一樣操持起來,肯定也大有賺頭。再不然呢,就種些果子,趕明兒可以做果脯,你別小看這小營生,聚少成多,一年也能進帳不少銀子……」
為了表達自己不是只會沾便宜而不出一分力的立場,沈樂妍算是把自己前世所學,但凡能夠實現的,一股腦地給倒了出來。
裴鳴宣先是含笑聽著,突地轉頭,衝著她長輯及地,「如此,就有勞夫人了。」
沈樂妍先是囧了囧,不過很快就坦然了,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擺手,「這有什麼,能者多勞!」轉眼見沈樂文和孫承志從坡邊上的山坳子裡轉出來,沈樂妍遙遙地招呼了一聲,朝沈樂文走去。
裴鳴宣也遙遙向孫承志示意了一下,抬步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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