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新世界（17）

  在二號車的車內，李尚武開始了狀況報告。即將四十歲的年紀在九局特勤隊員之中算是頗為年長的了。據說是極早期的參加者，出動經驗也非常豐富。

  「目標為男性。已將他追趕進倉庫街，目前正包圍中。似乎沒有想要逃走的意思，周圍的封鎖也已經完成。」

  「請問為何只有玄姬自己一個人？她也一起搭車比較好吧。」

  「有無線電維持聯繫。」

  「我認為從情報管控的觀點來看也一樣，無線電的使用應該極力節制才對。如果機車的機動性有其必要，也推廣至其他隊員不是比較好嗎？」

  「這是上頭所作的判斷，不是我們能插嘴的事情。與其分心這件事，還是集中注意力吧，」

  「……了解。」

  雖然口氣充滿了明顯的不滿，可是邵謙深呼吸後轉換了心情。就如剛才烏笑天所說的，一定得從戰鬥中存活下來。無論是替戰友復仇，還是探索事實真相，這些事情全部都是以自己活著為前提。

  

  首先，得將眼前的敵人——妖鬼給確實的驅逐，然後生還才行。

  「海邊嗎……應該不會發生對方游泳逃跑的意外吧？」

  「很難說。不過如果真的想逃也難不倒對方吧。反正不用擔心會溺水。」

  雖然邵謙嘴上這麼回答一名特勤隊員所提出的疑問，但其實十分確信妖鬼不可能會做出逃走的舉動。妖鬼是在偏執的念頭壓迫之下展開行動的存在。就為了追尋一個心愿，不只是呼吸與睡眠，就連生命也為之捨棄。

  逃跑——沒有比這更不適合拿來和妖鬼做聯想的事情了。

  被視為偏執的標靶而受到攻擊的邵謙，對此有著切膚之痛般的體悟。

  上陣，擊倒！消滅對手！

  妖鬼是敵人，是深仇大恨、不共戴天的存在。

  就像在對邵謙的鬥志做出呼應一般，車子停了下來。警笛聲也為之平息。

  「裝備！」

  解開箱子的大鎖，遞出靈符槍。邵謙接下來將它裝備在胸前。

  滋！

  一股細長的微癢從皮膚外層侵入身體的感覺。可是並沒有受到侵蝕時的痛苦和不快感。和甜美、又帶點刺激的味道逐漸滲透到舌頭裡的感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還油然升起了想要一嘗再嘗的衝動。

  「唔！」

  邵謙用左手緊抓住胳膊，以防感覺繼續竄升。就猶如在防止被毒蛇所咬的劇毒侵入一樣。實際上能有多少效果並不清楚。或許只是一種自我催眠。總之這是在不斷累積出動次數時染成了習慣的行為。

  沒問題的。這是可以控制得宜的。是受控於邵謙支配下的力量。

  下車後，他隨即顯現出了一副精神的狀態。

  拿槍的手因為重量而下垂了數厘米，握把的觸感很堅硬。

  玄姬早已手持著靈符槍。

  雖不清楚她的正確年齡，但應該是十來歲無誤。身高和邵謙並無太大的差距。超過一公尺長的大型來福槍和她的身體相稱到有種奇妙的厭覺，甚至會讓人覺得那是不是她與生俱來肉體的一部分。

  槍托與槍管上布滿了符籙圖樣的精緻雕刻，長大的槍管前端裝備有巨大的刺刀——這是在九局有最強稱號的靈符槍。她脫下騎乘機車時所戴上的頭盔，將一頭長髮與素淨的臉孔曝露於夜風中。

  湖邊近在咫尺。腥味撲鼻而來，感覺與其說清爽不如說有種腥膻，對邵謙而言不是十分討喜的味道。

  當地管區的制服警察團團包圍住了被黃色的封鎖線所圍繞住的倉庫四周。

  目標所藏匿的地點，就在四處林立的倉庫其中一間。外頭寫著倉庫所屬公司的名稱和數字。在拉下的鐵門前方，有數台巡邏車充當路障拒馬並排著。

  「邵謙負責牽制阻礙對方行動。然後，如果你有辦法致其於死地就儘管放手做也無妨。但是，若你沒辦法在對手身上造成有效的傷害，就由玄姬攻擊。知道了嗎？」

  「……了解。」

  邵謙答覆了指令。

  沒有受到信賴雖然讓人懊惱，但是自己的靈符槍仍沒有那份力量的這個事實，邵謙自己也心知肚明。沒有一開始就把所有事情全交給玄姬一個人處理就足以稱之為幸運了。

  他看了玄姬一眼。

  一臉冷靜又平穩的表情。對作戰指示不抱任何疑問與不滿。

  「你不戴上頭盔嗎？」

  「那對我沒有必要。」

  確實已經證實倉庫裡頭開著燈。所以即使沒有裝備輔助視線也不會有障礙。但是，頭盔對於頭部的保護是不可或缺的裝備。

  「而且我有得到總指揮的許可。」

  「……了解。」

  不想白費力氣反抗了，邵謙蓋下了面罩。

  「你留在這裡。萬一我們全滅的話，隨即把門關上封鎖倉庫。在後援來到以前儘量爭取時間。」

  向坂向特勤隊員其中一人下達了指令。卷門發出聲響向上拉起。在一般人可以毫無窒礙地通過的空間產生同時，全員在指示下一齊沖了進去。

  「噗呼……！」

  空氣里感覺布滿了白粉，白色的物體在四處飄散著。

  透過頭盔的縫隙隱約地可嗅見味道。是麵粉。

  邵謙不自覺地伸出左手撥開了空氣。

  發現了！

  在倉庫的角落裡，有個蹲成一團的男子。他席地盤腿而坐，蜷起了肥胖的後背，扯破了堆得如山般高的其中一袋袋子，正赤手抓著麵粉一心一意地往嘴裡送。兩張可能是早已被掏空的袋子又平又垮地掉在男子的身旁。

  食慾。只是一味的想大吃特吃。

  這就是將這名男子給變成妖鬼的欲望。

  尚未有墮壞的跡象。也沒注意到身後有人來到。

  他只是默默地不斷把沒有任何調味的白粉塞滿嘴巴。不用說他的臉，就連留長到很邁遢的頭髮也沾滿了白粉。

  距離還太遠，彼此的位置各占倉庫的一角。想要正確命中，至少得接近到二十公尺左右才行——邵謙舉起左手制止向坂等人，緩緩地縮短距離。每走一步腳下的白粉就飄舞而起。

  「隊長，有粉塵爆炸的可能性嗎？」

  在可燃性的粉狀物四處飛舞的情況下濺出火花，可能會一口氣連鎖性地引火燃燒，並發生大規模的爆炸。

  「控制明火的使用吧。靈符槍倒是無所謂。」

  「這樣的話我們什麼事都幫不上忙了啊！乾脆交給獵人來吧。」

  年輕的特勤隊員碎碎念道。

  「萬一有突發的狀況，哪怕以自己的身體做肉盾也要保護這兩人就是我們的工作。繃緊神經吧，這裡可是實戰的現場。」

  「要先灑水緩和粉末的飛舞嗎？」

  「不，那頂多只能做牽制之用。多此一舉讓妖鬼有所行動反而更糟糕。我們只要專心於保護獵人這件事即可。」

  「了解。」

  特勤隊員們點頭回應分析，跟在邵謙之後散開成半圓的隊形。玄姬則獨自一人像是跟邵謙並排似的向前邁進，並沒加入包圍網。

  「……由我先展開攻擊，妳知道吧？」

  「嗯，我會遵從指示。」

  邵謙停下了腳步。玄姬也在退後一步的位置停住。

  面罩表面因麵粉而模糊骯髒。邵謙用左手的手背擦拭了一下。

  「我要開槍了……！」

  邵謙不是刻意向誰告知，只是喃喃說道。他以雙手舉起槍，慎重地鎖定目標。

  目標是敵人的頭顱。

  扣下扳機。

  凌亂的槍管旋轉了起來。

  從手掌、手腕、到心臟。然後又從心臟到延髓、到頭頂、再到胯下，然後到達腳底。

  甜蜜強烈的脈衝波傾瀉而出。

  即使在這樣的刺激之下，邵謙的射擊仍沒有一絲紊亂。

  這是善用每一分時間重複練習的成果。

  五發。連續射出的無形子彈穿進了男子的頭顱。

  皮綻肉開。

  和血液回然不同的黑色液體飛散而出四濺在地板上，染濕了麵粉。

  「呼……」

  一面按壓著像是快響的鐘聲般鼓動不已的心臟，邵謙一面放下了槍口。

  雖然感覺不是很盡興，但妖鬼的能力也是各有千秋的。其中會有這種不堪一擊的傢伙存在也非不可思議。

  後頸部刺痛地發燙著。這不光只是靈符槍所強制發出的快感而已，而是更心理層面的滿足感。

  第一次憑藉自己的力量解決了對手。按照鍾浪的說法這就是經驗。

  這還只是第一隻而已。

  可是這麼一來就能繼續戰鬥下去，就能抱有確信。

  就算碰上了更高級的妖鬼，也能親手終結。雖然不是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至少變得不再是夢想了。

  邵謙兩邊的嘴角咧了開來。

  「事情還沒結束喔。」

  然而，玄姬以簡短的一句話打消了邵謙高昂的情緒。

  「咦？」

  頭顱被打得不見蹤影的妖鬼的手動作了起來。

  一把抓起被自己的血所一污染的粉塊，往脖子的斷面塞進。斷面上長出了新的嘴和牙齒，並將小麥粉吞進。

  「……什……」

  發生了什麼事——就連脫口說出這句話也辦不到。

  「已經轉化了。」

  「……唔！」聽玄姬這麼一說他才理解到。

  雖然外表和一般人類沒有兩樣，但那早已是轉化後的狀態了。那是比起保有人類身形之時，更能發揮出強大力量與特殊能力的非人之怪物姿態。人類是沒辦法吃光數十公斤的麵粉才對。

  或許是邵謙的攻擊所引發的關係，妖鬼的身體開始膨脹變大。

  上衣破掉，牛仔褲為之撕裂，腰帶也彈飛了開來。

  沒有脖子，松垮的肥滿軀體就維持著固有的形狀膨脹到數倍之大。不論是坐高還是腰圍都超過了兩公尺以上。

  「餓……」

  它沒有舌頭與嘴唇。不過，讓人聯想起某種魚類的圓嘴在失去頭顱的位置上長了出來。從中漏出來的聲音並非人聲也非語言，只是漏氣般的無意義氣音。

  「他媽的！」

  邵謙再度扣下了扳機。

  白色的光線從旋轉的槍管射出，命中了膨脹得肉感十足的肚子。

  集中的炮火所留下的是一個巨大的洞。

  但是妖鬼沒有一點受到創傷的跡象，以一隻手抓來了麵粉袋，然後把它塞進了肚子上的洞裡。

  彈痕擴大成扭曲的形狀，將麵粉袋一口咽下。直到剛才還是傷痕的部分現在已經變成了長著牙齒的嘴。

  「餓啊！」

  似乎比挨上攻擊還要痛苦似的，妖鬼搖晃著巨大的身體。

  「那、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之前曾表露不滿與疑問的特勤隊員大叫。

  「是痛苦。對妖鬼來說，進食是一件痛苦的事。」

  玄姬解釋道。

  得到不需要新陳代謝身體的另一面，就是會對進食與性行為感到痛苦——這是從美國當時的資料所推測出的事情。邵謙所遭遇過的妖鬼也曾傾訴痛苦過。

  因為食慾而化作怪物，只是一味地將沒有味道的粉末塞進嘴裡。這是變化為妖鬼時所許下的心愿——而一旦決定好的事情是不管再怎麼痛苦難受也無法停下的。

  「這混帳……！」

  「慢著。」

  玄姬一把捉住想要進行下一波攻擊而向前踏出步伐的邵謙肩膀。

  「你看到了吧，你那半吊子的攻擊一點意義也沒有。交給我來！」

  邵謙的臉在頭盔底下咬牙切齒。

  她所言不假。剛才攻擊命中也只是在對方身上添加一張新的嘴巴而已。交給為你更為強大的玄姬才是合情合理。

  就算感到不服氣，現在也只能忍耐了。像無頭蒼蠅般地對抗妖鬼並不算是勇氣而是蠻幹，就如同神風特攻隊般愚蠢至極。

  真正非打倒不可的敵人還沒有碰上。既然如此的話，那就只能活到那個機會到來為止，並拼命鍛鍊以求不會枉費那個機會而已了。

  烏笑天也說過。不能死！

  「拜託你了。」

  「我沒有受你拜託的理由，打倒妖鬼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靈符槍在玄姬的手上開始變形。

  整體一直線地伸長，準星部分的突起倒下，又長又尖銳的尖刺浮升而起。原先是對戰車來福槍的武器，變成了擁有長度比她身高還高的長戟。

  「死吧……」

  玄姬朝著一面從兩個嘴巴吐出漏氣的聲音、一面持續貪婪無厭地塞麵粉的妖鬼而去。

  踩踏著白色的粉末縱身一躍，舉起格鬥模式的靈符槍。

  隨後一口氣將之揮下。

  妖鬼的手臂被應聲斬斷。

  「餓！」

  妖鬼痛苦地扭動著身軀，首次站起身來。

  失去右手臂的痛苦讓妖鬼把注意力轉移到玄姬身上。

  斷掉落下的手臂因自行流出的血液一面裹上白粉一面在地板滾動，發出陣陣惡臭後開始逐漸分解而去。

  玄姬的動作並沒有停下。

  在著地的同時以側閃拉開距離，隨即再次躍起向妖鬼的左手臂發出攻擊。

  「餓！」

  妖鬼的左手臂由下往上被抬了起來。

  反擊的上勾拳一擊將少女纖細的身體打飛了出去。

  「玄姬！」

  邵謙大叫。

  飛竄到天花板上的玄姬彈跳一下撞上牆壁後才掉落到地上。

  不過她同時也切斷了妖鬼的左手三根手指。

  「你不要緊吧？」

  「我沒事。」

  玄姬制止了打算趨前過來的邵謙。那是沒有籠罩著感情，甚至聽來像是本人未曾感到絲毫痛楚的聲音。

  可能是撞上牆壁時勾到了什麼東西的緣故。她的服裝有一部分裂開了數公分，後背的肌膚清晰可見。

  肌膚一片白淨，似乎並沒有流血的樣子。

  「餓……！」

  可是妖鬼所受到的創傷也十分輕微。不只是邵謙所打穿的洞，就連被玄姬所切斷的手臂和指頭的斷面也全部化成長有牙齒的新嘴巴。

  「你一個人打不贏的。我來輔助你吧！」

  「不可能的。憑你那把無力的槍對這傢伙根本發揮不了作用。沒辦法貢獻力量來消滅妖鬼的人，沒有必要站在這裡。」

  玄姬爬了起來，再次提起靈符槍。

  粉末依舊飄舞個不停。特勤隊員雖保持著不近不遠的中庸距離，但是畏懼粉塵爆炸而遲遲無法開炮。這樣下去連炮灰、牽制的角色都當不上。事實上，稱得上戰力的只有兩名獵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