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新世界（7）

  「笑天……?」

  推了一下眼鏡，邵謙露出疑惑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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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瞿陽，我不會看錯的，一定是他！」

  哪怕只是瞄一眼也絕不會搞錯。那張烏笑天極為熟悉的臉。

  在烏笑天心中，以一道最為禁忌的刻痕所烙印下的部分記憶。

  瞿陽臉上一點也沒看到當時的傷痕，是因為去整形過的關係嗎?

  「妖鬼是被一股執念所駕馭……」

  無意識地，聽說來的言詞脫口而出。

  「所以……所以才挑上這間學校……」

  「這麼一來的話……就有些麻煩了。」

  邵謙搖了搖頭。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感覺能對他開得了槍嗎？」

  「……別去想那種事。」

  「為什麼?」

  「我……不知道！」

  「你打算繼續逃避嗎?你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那個力量是有其正當性的，請以它為榮！」

  「我……」

  緊緊握住槍。好沉重…規格上的重量註明的是1.8公斤，感覺卻變成了兩倍三倍以上。就好像錯綜複雜地纏繞在一起的大鎖，發出喀吱的聲響纏向了自己的手上一樣。

  「……我來干。打擾了死者安寧的傢伙，我來處理掉。」

  歪斜的槍身在邵謙手上散發出黯淡的光芒，充滿了強烈意志的視線。在那雙眼裡，映射著烏笑天的影子。就猶如一個微小的鏡像，可是烏笑天沒辦法確認自己的視線。

  「別太心急了，在我發出指示前不准開火。」

  「我知道。」

  在以明亮的聲音答腔的邵謙一旁，烏笑天無言地點頭已是他最大的努力。

  連能不能開火都不是肯定的。目標是瞿陽這個事實，對邵謙來說是一項挑戰，對烏笑天卻只是一種負擔。

  「總之，地點在學校是不幸中的大幸。想辦法就這樣把他逼進死胡同，別做過多的刺激……」

  「不對，鳳五……不加緊腳步不行。」

  邵謙口氣急迫又不失冷靜的言詞，讓鳳五頓時露出了疑惑。

  「若是對方轉化的話……不對，就算沒轉化，只要是妖鬼的話，從屋頂上一躍而下也不會受傷!沒辦法把他逼進死胡同的。」

  「跟上來!你、你留在這確保樓梯!」

  不等回話，留下派不上用場的兩個人，鳳五跑步離去。

  不禁以人類對手的常識，和至今生活的習慣來做盤算了。一般變得自暴自棄的犯人若從屋頂跳下的話，就算不死也不會毫髮無傷，在那時候就能確保抓到犯人。

  屋頂，形同往外的出口。

  六人爬著樓梯往上急奔。

  「為了不讓學生爬上發生危險，往屋頂的門應該封死了才對！」

  邊跑邊回想在校時記憶的烏笑天告知說。

  不過，眼前這扇門的大鎖卻被扭斷了。外層生滿了鐵鏽，唯有斷面閃爍著全新的光澤。

  「這可糟了……總指揮，預定的增援呢?」

  「半個小時……這已經是最快了！」

  鳳五哼了一聲。雖然不知道對手是有所自覺還是出於無意識，他正使用著妖鬼的力量。眾人已經開始失去不慌不忙地等待幫手到來的悠閒了。

  「邵謙?」

  「看我的！」

  「好。那等我下令後你盡全力射擊。笑天你辦得到的話就開槍，聽到了嗎?」

  眾特勤隊員點頭回應，烏笑天握緊了槍。

  「上!」

  烏笑天還在猶疑不決的時候，鳳五將門用大腳踹開，立刻出現鐵板也為之一震的剌耳聲響。

  灰暗的夜空，毫不寬廣的水泥樓層，包圍著四周的鐵網對岸，四散著稀疏的燈火。這是烏笑天所熟知的夜景。

  妖鬼緊貼著鐵網直打顫。

  「別、別過來!」

  一副無力跌坐的姿勢，妖鬼大動作地揮手。

  「慢著！」

  鳳五用尖銳的小聲制止了瞄準的邵謙。

  「他剛挨了槍還是沒有轉化，但是我們這邊感覺戰力不足，避免挑釁吧。要乾的話，就一鼓作氣。」

  「我辦得到的，哪怕他轉化了，我也有把握為之一戰。」

  掀開面罩，邵謙以滿是自信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看著鳳五。

  烏笑天明白，這份自信是因為對手是盜用了瞿陽的模樣。

  不是單純的妖鬼，而是作為直接的仇敵，得以憎恨的存在。

  「冷靜下來。」

  鳳五厚實的手從邵謙和烏笑天肩膀的護具上頭拍了一下。

  特勤隊員和異能者全躲在暗處屏氣凝神。

  「嗷！」

  妖鬼的聲音傳了出來。

  瞿陽變成了妖鬼，並被一股強迫念頭駕馭著，但是他自己仍在壓抑它。倘若，有辦法以「活著」的狀態將他抓住的話，就能調查妖鬼的厭染途徑。為了進行說服，原體的姓名年齡等數據重新送給了全部的隊員。

  就算不是響應之前烏笑天的衝動，只要是有必要又能發揮作用的話，妖鬼的資料也會輕而易舉地明朗化。

  「瞿陽，你聽得見嗎?我們是警察！」

  「走開!」

  聽見鳳五的呼叫，瞿陽大吼了起來。

  「拜託你冷靜，只要你肯安靜我就什麼也不做。」

  「我……我沒辦法控制……」

  瞿陽的大叫聽起來也像是悲鳴和喘息。

  鳳五以一隻手向烏笑天兩人打出舉起槍的暗號。

  烏笑天的手變得僵硬，邵謙的肩膀發出了顫抖。

  烏笑天握在槍把上的手也湧上了一股力量。即使想說服自己冷靜，手指還是變得僵硬。

  「滿腦子只有那種念頭……真的很痛苦……」

  「冷靜下來!你想對抗的話，我們可以提供協助!」

  鳳五說的話只是單純配合現場敷衍行事。身上的裝備只有殺傷用的武器，完全沒有羈押的準備。更別提其實連那種方法也沒有。

  「不，已經……已經晚了……」

  瞿陽的身體發出顫動不止的痙攣。就有如被無數隨意纏繞在一起的線所拉扯的傀儡般，手腳朝不尋常的方向扭曲、伸回、又再度扭曲。

  「瞿陽！」

  手舉著槍，邵謙跳了出來。

  巨大的槍身，筆直地直指著瞿陽。

  開槍。

  帶著憤怒、帶著憎恨，邵謙向著那傢伙開槍。

  可是，和烏笑天腦海里閃現的的影像不同，邵謙只是維持著面罩掀起的模樣大叫。

  「聽得見我說話嗎，瞿陽，堅持下來！」

  「堅持……?」

  瞿陽身體的震動停止了。

  「沒錯。堅持！」

  「沒用，我已經是死掉的人了！」

  這樣因憤怒緊咬著的牙齒都沒有為之碎裂，相對之下，邵謙因此感覺到自己的無力。

  「閉嘴聽我說，只要你沒轉化的話就不會開槍。雖然我不願意傷你……可是不斷衍生妖鬼出來的人我更為怨恨，不要逼我對你開槍。」

  邵謙的說詞將他自己的行動限制住。但是，那不只是限制，而是一種緊緊的束縛、綁得跟緊，壓抑得很深。

  「……那傢伙……那傢伙是……我不行了，好痛苦喔。我忍不下去了!」

  「冷靜！不要……」

  「不!」

  瞿陽向著對自己喊話的鳳五咆哮。

  「嗷！」

  用歪扭的雙手在胸部又搔又抓，瞿陽大吼道。口水從大大張開的嘴角滿溢，流落而出。垂落的口水滴下，把腳下的水泥地也給溶化了。

  「他要轉化了！開槍！」

  「殺掉他！」

  「你這混帳！」

  咒罵的同時，槍口散亂的閃光四射。

  以斷續的槍聲為伴奏，瞿陽向後仰起，猛然摔在鐵網上。

  「死吧!死吧!去死吧——!」

  開始膨脹成怪異形狀的右手臂碎裂飛散。

  「我辦到了！」

  和剛才壓低聲調的呼籲成反比，宛若爆發開來的呼喊。邵謙的聲音是歡喜的狂叫。

  只要能讓妖鬼受傷，就能得到比發射瞬間更強烈的衝動。

  二連射、三連射、四連射。

  槍身在旋轉，火花在閃爍。

  瞿陽的身體碎裂，削肉切骨。

  「憤怒……憎恨！」

  將瞿陽身體貫穿的非物體子彈連身後的鐵網也一併打破。

  瞿陽那被撕碎的身體一倒而下。

  「哈哈……哈……太好了。我……我辦到了……！」

  不過，烏笑天仍只是把槍口對著瞿陽，還是沒有動作。

  只需邵謙的攻擊就能讓事件落幕，讓他在心中的某處感到了一絲安慰。

  即使邊回想玄姬的建言邊集中精神，還是摒除不了雜念。沒能將所有的一切奉獻給<幻槍>。

  對方不是不會動的標靶，是曾經很親近的人。

  「殺……殺啊!」

  像是在鼓舞自己般地狂叫，邵謙繼續開槍。

  倒地不動的「屍體」隨著衝擊跳動，黑色的血液四處飛濺。

  邵謙毫不掩飾的憤怒增幅了戰鬥力。

  那是邵謙尚未獲得的、絕對的自信。對自己正當性的信賴——不對，應是足以稱為信仰的感情。

  「呼……呼……呼……」

  虛脫地屈膝跪地，邵謙從鬆開的嘴裡呼出雜亂的吐氣。以手背擦去流在臉上的汗水，眼珠爬滿血絲、焦點無法固定，這是使出全力後的結果。

  「我……我贏了，我變強了，以這雙手幹掉那個傢伙!」

  邵謙跪在地上仰天咆哮。

  「幹掉了嗎……」

  一名特勤隊員細語說道。鳳五確認時間，正準備報告狀況結束的時候。

  可是……

  「痛……」

  忽然，響起了沉悶的聲音。帶著顫抖的聲音。

  是瞿陽！

  「很痛，……我已經在忍耐了。但是……你去死吧！」

  依然倒地不起的瞿陽，失去的手腳又再生而出。那不是人類的四肢，而是被甲殼類動物般的濃綠色鮮艷裝甲所覆蓋的肢體，前端沒有指節。

  「轉化了！」

  鳳五立刻大叫。

  「如果忍耐還是免不了被殺的話……那我不用忍耐也無所謂了是吧……」

  「……唔……嗚啊!」

  以膝跪的姿勢想射擊的邵謙，指頭按下扳機的瞬間反身倒了下去。

  子彈沒有被射出，唯有成束的槍身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空轉而已。

  「我不想忍了?」

  瞿陽肚子膨脹變大，撐破了衣服。擺出背橋姿勢的身體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荊刺，然後更加膨脹了起來。

  「嗚！」

  明明親眼見識過失誤，特勤隊員一眾還是開槍射擊。

  完全無法傷及妖鬼，亂槍僅對變異後的身體造成了些微的晃動，子彈直接被彈開。

  肉塊更為膨大，二倍、三倍地尺寸增大變化。

  「這是怎麼一回事……之前從未有過！」

  「小心，這個傢伙很危險！」

  通訊機的另一頭上，李煌正為怪物的姿態驚訝不已。

  「我好痛苦啊！……沒辦法再忍耐了啊!」

  肉塊裂開，紅黑色的黏膜翻卷而上，生出滿覆細微縐痕、前端粗大、膨脹的觸手。二隻、三隻——七隻，不停止地增生。讓人令人作嘔的肉塊，浮現在人類身體的上頭。

  「呀！」

  「攻擊！」

  特勤隊員發出悲鳴的同時，鳳五也下了指令。

  既然已經轉化，就沒有控制場面的意義。

  制止野獸用的重彈頭灌進了曾是瞿陽的怪物身上。對化為異形的妖鬼並不管用雖早已心知肚明，但給予打擊、阻止它接近異能者才足真正的目的。

  但是就連這區區的意圖也無法如願，曾是瞿陽的怪物以肚腹朝天四肢著地的姿勢，發出巨大的聲響往一伙人逼近。

  「邵謙，往這邊來!」

  抓起尚未回復的邵謙領子拉著往後退，躲在樓梯間的暗處。

  像是波浪般舞動的妖鬼觸手，將觸手朝向特勤隊員時，噗地噴出青白色的液體，擊中了隊員。後者身體倒臥而下被黏附在水泥地上，僅靠沒有被黏液噴到的部份使勁掙扎的隊員身體上，冒出樹脂燒焦的白煙，緊接著飄出的是人肉燒烤的惡臭。

  沒有強酸所特有的味道，而是在和一般的化學反應相異的過程下，侵襲防護服和隊員的肉體，就連呻吟聲也哼不出來，隊員已經失去了反應。

  「快散開，別站在它的下面!」

  「正面是指哪邊啊?」

  鳳五丟出指令。殘留下來的隊員們雖滿腦困惑，還是保持距離包圍住妖鬼，並開槍射擊。

  肉色的巨體在搖動，也只有搖動而已，完全不成傷害。

  「可……可惡……」

  右手仍架著槍，左手支撐著身體的邵謙打算跳出身來。

  「不可能的。你已經到達極限了!」

  「我……我一定要開槍……它是敵人！」

  恨之入骨的敵人……

  所謂的憎惡，就是會受到強制、不斷增強的情緒嗎。

  就連在一般的心理狀態下，憤怒與怨恨也會滿溢在心，只要一有空隙就伺機潰堤而出。

  從遮蔽物露出了半身，邵謙拿著槍對準。

  「啊……」邵謙的身體還是發出了痙攣，嘴角張開，宛如延髓被施以電擊的可悲實驗動物一般。

  「呼……呼……！」

  「振作啊！邵謙！」

  拉回喘著大氣的邵謙，搖晃他的頭，拍打他的臉。

  在第三掌的刺激下眼睛總算有了神采，緊扣扳機不放的手指也鬆脫了。

  「啊……笑天。」

  「振作一點？」

  「啊……」

  邵謙面對烏笑天的質問先是呆若木雞地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這不是對問題的回答。只是半反射的動作吧。

  「嗚哇!」

  烏笑天回頭望向遠處的慘叫。

  特勤隊員的數目正在減少，就算包括受到黏液攻擊倒在地上的三人，也只有六個人。剛剛那聲音的主人恐怕已從屋頂被拋了出去。

  「總部……總指揮……增援呢?」

  「還早呢。才剛出動而已，抵達你們那裡還要花上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心生絕望的時間。

  只要有這點時間，就夠讓妖鬼收拾掉這裡的所有人員。也能逃離學校跑到市街上去。

  就在這個烏笑天所在的街上。

  「讓我來……開槍！」

  「笑天？」

  烏笑天作出宣言，脫下安全帽丟在一旁。

  最後所聽到的是李煌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別無其它選擇。

  那麼，那就只有把自己逼到背水一戰的絕境，再一舉解放。

  不管是因懼怕行使力量而眼睜睜地看著同伴死去。

  還是行使力量把敵人打進死亡深淵。

  無論做出哪種選擇，「死」都足在所難免的事，一定得擔起其中一邊的責任。

  既然如此的話，該怎麼做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