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雪女(1)
2024-06-18 12:45:48
作者: 曾經那時窗口白楊
北都市公安分局接到廳里的來電,被通輯的逃犯付希在泰南市落網。北都分局要求將該犯罪嫌疑人押回北都受審。而這個押解的差事,卻被局長楊鳴直接轉交到了烏笑天手上。
眼下正是多事的一年,原本直屬總參轄下的幾個調查分局被合併成了國家安全部,四局也被列入其中,改為第九局(對內保防偵察局)負責涉外單位防諜,監控境內反動組織及外國機構,原來的幾個處室也重新打亂了結構,「潛龍」特勤組併入分局直屬特案調研室,更名九局特勤直屬總隊。烏笑天被任命為特別調研組組長,蕭程芳、邵謙、鳳五、以及新調來的黃源和申榮五人為高級偵查員,協同負責涉及到疑難特殊案件的偵破工作。
申榮急匆匆走出了明園的門口,轉了兩個彎,十幾分鐘後便到了國貿側門臨街的門面前。
上了二樓,直接走進了那間那幾個人共用的大辦公室,申榮便氣得把帽子甩在沙發上,蹭地一下坐到烏笑天桌前,拿著一份文件粗聲道:「笑天,你瞧……這派了咱們一件什麼差事?」
旁邊幾個人抬頭看了看他,搖了搖頭便又低下了腦袋。
申榮是個從特種部隊轉業分到局裡來不久的新人,二十二三歲的年紀,能力很強,和烏笑天也是舊相識。不過作為前申副部長的公子,雖然他在部隊同樣也是經過不少實戰,但身上那種社會習氣依然故我,並沒有收斂了多少。尤其在同組其他人印象里,這個申榮壓根就是一個玩世不恭的浮浪子,也就是因為烏笑天本人和大家都打過招呼,兩個又是熟人,這才一直沒有和他計較過罷了。
烏笑天說:「什麼差事,不就是平常的差事,比這更遠的地方也不是沒去過。這次,不上山不下水的,算是很不錯的了。「
「我不是說那個,我是說,那個付希,不就是個殺人犯嗎?幹嘛這麼興師動眾的,這老楊壓根就不辦事嘛。」
烏笑天今年十九歲,雖然年輕但經驗能力卻超人一等,雖然身上總帶著那一股子懶散的,什麼都不在乎的勁兒,但作為一組之長,他的實力卻是大家所公認過的。
烏笑天漫不經心地說道:「那又怎麼樣?反正只是一件例行公事,我這邊派下面兩個人出去辦就行了嘛。」
申榮皺著眉頭,摸著自個兒的下巴說道:「可問題是教官直接指定了你必須親自出馬的。」
「我?」烏笑天詫異地抬起了頭,「事務所這邊和市警察分局那邊我已經分身不暇了,就這麼緊張,還要我出差?你沒搞錯吧!」
「屁話!我當然是確認了好幾遍的,這不是,都把教官給惹急了……」申榮說著話,指了指屁股上一個端端正正的大腳印。
噗……哧!
周圍幾個人連烏笑天在內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榮哥,你這是真把咱們李煌局長大人給逼急了啊!要說這可是有一年多了,他那爆脾氣從沒發作過,怎麼你這剛一到,就把他的火兒給勾上來了?」
正笑著,突然電話響了起來。
「餵?」
烏笑天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接起電話。
「笑天嗎?我是楊鳴。」
「哦……楊哥。」
楊鳴和烏笑天算是忘年交,雖然兩個人差了有二十幾歲,但是烏笑天一直都是和楊鳴交情很不錯的。
「怎麼樣,李局長把付希的那件事交待給你了吧?」
「嘿,我說楊大局長,您這可是推卸責任啊?一個通緝犯而已,有多大的官司,居然還需要我們安全局這邊出動人手的?」烏笑天嘿嘿一笑,把身子微微側了過來。
「你小子,別給我陰陽怪氣的……真別說,這個付希犯了的事情還就和你們這邊有關係,我這也是把人完璧歸趙而已。」
「你說說看……他到底犯了什麼王法了?」
「他的事兒不少,其中有一條是間諜罪……據說和他聯絡的是和倭國女人……」
「倭國女人?你說的是……中川美!!!」
「你反應還真不慢嘛?怎麼樣,我這把人交過來算是理所應當了吧?」
「當然……呵呵……當然。」烏笑天的臉一紅,連忙打起了哈哈。
「臭小子,他犯的案不小,你這邊問了案情,人可得交給我,記得別自作主張啊……」
「怎麼,上面不肯鬆口麼?那……要不我和他們交涉一下?」烏笑天愣了一下,這麼重要的人他可不想隨便就交出去。
「他在這邊有好幾起人命官司,挨槍子是免不了的……你就不用打主意了。」楊鳴嘆了口氣,低聲說道。
「噢。」
烏笑天的臉色變得有些陰鬱,輕輕又寒暄了幾句,然後放下了電話。
「申榮,這個犯人非常重要,我們連夜就走!」
烏笑天的聲音有些嚴厲,目光爍爍地看了對面申榮一眼。不由自主,申榮哆嗦了一下,下意識立刻打了個立正,「是!我馬上去準備。」
他從來沒見過烏笑天如此嚴肅,心裡不免有些忐忑不安了起來,難道這個叫付希的男人真是什麼關鍵人物?從來可沒見過笑天如此緊張過啊?
烏笑天與申榮是當天夜裡出發的,坐的快車,第二天下午到達泰南市。因為過了上班時間,他們一直等到早上,才去泰南市局領人。
雖然之前看過付希的一些資料,但是及至見了面,烏笑天還是大大地吃了一驚。
那個年青的男人,穿著普通的牛仔褲與灰色的襯衫,外面套一件淺藍色的牛仔外套,靜靜地坐在窗邊。也說不清他長得有什麼特別之處,只覺得人很有特異的氣質,話不多,人也很孤僻安靜的模樣。
他坐在那兒,若不是有手腕上的手銬,就象一個課間休息的學子一般,默默想一會兒心事,馬上起身再回去上課似的。
烏笑天這是第一次看見讓他意外至此的人。從申榮的表情中,烏笑天可以看出,這個叫付希的男孩給他的衝擊力更大,這是一個與他同齡的男人,似乎也與他理解中的噁心變態一詞全不相干,這一點不僅讓他意外,也叫他惱火。
申榮怒沖沖地喊:「付希!」
那個年青的男人轉過頭來,他背著光,面容一半在亮處,一半隱在陰影里,陽光從他身後為他鍍上一道淡金色的邊,他答道「我在?」
他宛若聽到同學或是家人的招呼,淡淡的聲調,讓申榮聽來更為生氣,沒來由地沒了那一份從容與淡定。
他厲聲道:「付希,過來簽字。」
那是一張逮捕令,付希走過來,伸手拿起簽字筆,他的手指纖長細緻,瘦但是骨節不明顯,他似乎略有猶豫,目光一遍一遍從紙上掃過,那白紙黑字,一個一個,仿佛打進他黑白分明的眼裡,更映得黑白交錯,織成一片深深淺淺的光影。
申榮不耐煩的以手指扣著桌面。
「快點兒,簽字!」
付希回過神來,說:「噢,對不起。」
拿起筆飛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當天下午,一行三人,來到泰南火車站。十二月的天氣,已經相當地寒冷。
烏笑天看著身邊的付希,他穿得很單薄,嘴唇已凍得青白,卻絲毫不見瑟縮之態。三個並肩走在一起,象是一同外出旅行的夥伴。
當然……如果不是付希手腕上銬著手銬的話。
烏笑天替他被銬住的雙手上搭了一件衣服,與申榮一起從特殊通道踏上了開往北都的火車。上車前的一剎那,付希回過頭來,目光越過重重的人群與建築物,朝那一片暗雲低落的天際望去,突然說,「聽人說,再過些日子,這裡就要上凍了呢。」
申榮從後面推了他一下,「這關你什麼事,你怕是一輩子也看不到了。上車。」
付希向前跌撞了一步,站穩後,輕輕地說,「真的關我的事呢,上凍了的話,她會很冷吧。」
申榮問:「誰會很冷?」
付希已是低頭上了車。
十五分鐘之後,這一列開往北都的列車緩緩地駛出車站。
他們三人在一間臥鋪里。一進包間,拉上門,申榮便把付希的右手銬在床頭的柱子上。烏笑天注意到,他用了一個很刁鑽的角度,這麼一來,付希的右手,就以一個扭曲的姿態半背在身後,要不了多久,那隻手肯定會抽筯,會痛得狠。
烏笑天看著,想想,也沒開口。
付希的神色卻異常地平靜,車裡比外面暖和許多,他的嘴唇漸漸地恢復成一片淡水色。
火車緩緩地駛出了站。
申榮突然說:「付希,你再看一眼外面吧,以後你怕是不會有機會了。」烏笑天知道申榮的心思,他知道付希是死囚,心裡總象是橫著一根刺,混著些許的好奇,時不時地總想找些碴,半是惡作劇半是試探的,在犯人面前顯示那有意無意的優越感,那種傷害,如同米飯中混著砂子。
烏笑天也懶得去管他。
付希卻把原來向著窗外的頭掉轉過來,說道「沒關係,這個城市,它在我的心裡藏著呢。」
他的態度從容,神情平和,聲調溫柔,真的不象是挑釁。
申榮微微一愣。
火車開始加速。
付希知道,下一站就是泰安州。
他不會忘記那座城市的,永遠都忘不了。他的妻子小雪,便是這鄉下山裡的人。年前,在他們快要結婚的前夕,他和小雪一起去過泰安州。
直至今天,他還清楚的記得,也是差不多入冬的日子,天氣比現在稍稍暖和些。
晚上,他同小雪在長街散步的時候,她穿著厚的毛衣與長長的呢裙。輕輕挽著他,快樂地笑著,不停地說著話,他們呼出的白氣,消散在夜晚清冷的空氣里。
那時候,街上幾乎沒有人,街兩邊是舊風格的建築,林蔭道上的樹,已落光了葉子,光禿禿的樹枝直伸向墨黑的天空,象是鋼筆畫就的素描。
他還記得在湖邊替她拍的照片,小雪坐在石階上,托著腮,在樺樹後伸出頭來,望著鏡頭前的他開心地笑。
那些照片,連洗印社的小伙子看了,都誇人長得漂亮。她的眼睛圓圓的,很天真明亮,永遠都是那麼嫣然地微笑著。
他還記得,那時候,她一直那麼笑著,雖說要遠離家鄉,她家裡那個姐姐因為她要遠嫁也並不是太高興,對自己沒什麼好臉色。
但是她自己,卻是滿心的歡喜。
她收拾了所有她的物品,連小時候收集的糖紙都捨不得丟下,最後是在火車站租了個小貨櫃才把所有的東西運走的。
付希記得自己問她,「幹嘛都帶走,以後也可以回來的嘛。」
小雪說,「當然要帶走啊,現在我有自己的家了,我要帶著我喜歡的這些東西,跟你過上一輩子。」
……
「喂,笑天,喝水啦。」
申榮把一杯水放在烏笑天面前,問:「想什麼,想的這麼入神?」
「沒。想這邊的文化廣場挺漂亮。」
「你以前來過?」
烏笑天拿起杯子,把臉掩起來喝水,「,沒有,不過等著吧,有跑得夠的時候。」
申榮嘿嘿笑起來。
窗外,是大片北國的景致。
蒼茫暮色里,一片片收割過的高梁地,枯敗的葉與杆還沒有收拾完,在窗前一閃即逝,卻綿延不絕,這長長的路途,真的是很無聊。
尤其,不管是烏笑天還是犯人,還特別地安靜,讓人心裡空得發慌。
停了不一會兒,申榮開始閒得了。
「喂,」他踢踢付希,「反正也沒事兒,說說你是怎麼回事?」
烏笑天咳一聲。
這個傢伙,真是沒事找事,哪有這麼問的,這不符合規矩,這又不是審訊室。
付希沒有作聲,眼睛平靜地看過來,又轉回去。
申榮碰了個軟釘子,眼神凌厲地飛過去,卻見付希的眼睛朝著窗外,仿佛在想著什麼。很快到了吃晚飯的時間。
申榮買來了盒飯。他自己的和烏笑天的那份兒,要明顯地豐盛許多。
烏笑天問:「你小子,要超支了啊。」
申榮笑道:「我請客。」
付希是右手被銬著,他不是左撇子,行動自然困難起來,申榮冷眼看著他。他的盒飯里,是一份極普通的西紅柿炒蛋。那西紅柿似乎還不太熟,切得很大塊兒,紅里渾著青色,雞蛋幾乎看不到。
付希慢慢地用筷子揀了放進嘴裡,有些笨拙,卻不見狼狽。顯而易見,他來自一個家教極好的家庭,吃飯時幾乎沒有聲音。
申榮看他半天忽然道:「這麼酸的東西也能吃得下去?」
烏笑天暗暗伸腳咚地踢了他一下。
那個男人卻抬起頭來,看著申榮。明淨的眼光,無波無瀾,象月光下靜靜的湖面。突然,他笑了一下。清淺的,善意卻疏遠的笑,春風拂柳一般。就象是一個寬和的人,不與那淘氣的小孩子一般見識的笑容。
而那個淘氣的小孩子,就是申榮。
申榮越發地不自在起來,身上的燥熱一層層湧上來。
惡聲惡氣地喝道:「看什麼看!」
付希低下頭去,單手把沒有吃完的飯收拾好,然後說道:「我吃好了。」